那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蓦地汇聚到耳畔,仿佛记忆中那个人正把他抱在怀里,用微凉的嘴唇含住萧亭砚的耳垂,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轻声呢喃。
“……呜嗯……哥哥……”
“哥哥……”
萧亭砚艰难地睁大眼睛,想要在昏沉迷雾中找到那个声音的影子,汹涌的晕眩感却像暴雨一样摧折着他的意识,茶色的眼眸控制不住地频频上翻,像被暴雨打湿的果实,无助地伶仃颤抖着,泪光氤氲,眼帘和睫毛宛如破茧的蝴蝶一般,脆弱又倔强地颤抖着,下巴高高抬起,脖颈拉长绷紧,口唇大张,银丝横斜,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和微弱的呼喊。
林霁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鼻尖堪堪蹭在萧亭砚鬓发间,眯起眼,细嗅着人儿身上的暖香。
林霁崖微微退开身子,垂眸打量着萧亭砚身下这个秋千——那是一个粗大的树干,朝上的一面被削平打磨光滑,约莫一尺多宽,三尺来长,两端系着手指粗的蛇骨银索,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话一出口,萧亭砚便愣在了原地。
“砚儿,你该昏过去了。”
纤弱的脊骨痒麻无力,整个单薄清瘦的上身都瘫软下来,青年下意识地撑起腰身,好让肩胛紧紧地靠在纤细的银索上,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要软倒下去,头颈也失了气力,下巴高高抬起,后脑艰难地抵着银索,摇摇欲坠地左右晃动着,昏沉的头颅不时重重地点落一下,又被青年强撑着抬起,灵魂渐渐蒸发出体外,与包裹住他的香暖春意交融在一起,他好像一时间逃离了沉重的躯壳,只剩下轻盈的意识飘散在空中,被琴音温柔地包裹,抵死缠绵。
霁崖静坐抚琴的时候,听琴的二人都会不由自主沉浸在那种沉静恬淡的气息里,那股味道就像一只有形的手,温柔地推开肺腑间的浊气,抚平血脉中的躁动和苦涩,让人沉迷其中,甘心沦陷。
琴音盛大动人,裹挟着轻软的霞光笼罩在青年战栗的身体上,像一个无形的温热臂弯,轻柔小心地抚平人儿血液和骨子里的躁动难耐,把人儿瘫软如泥的身体紧紧地搂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疼惜着。
“砚儿,只有在哥哥怀里,你才能昏过去……”
“砚儿睡吧,哥哥在这儿……”
“天色不早了,臣陪王上回宫。”
“砚儿……”
“不回,”萧亭砚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茶色的眸子满满的倒映着林霁崖的面容,漂亮的嘴角翘得格外狡黠,眼尾也弯弯的,盛着一抹淡薄如纱的霞光,“就在这儿听。”
人儿的意识开始消散,身上的力气渐渐溃败,双脚一软,长腿就从秋千上蓦地滑脱了下去,膝盖弯曲,小腿摇摇晃晃地耷拉在半空中,脚尖下落,蹭着柔软嫩绿的草尖。肩膀颓然打开,衣襟滑落下圆润的肩头,露出大片雪肌和笔直的锁骨,柔若无骨的手臂也软绵绵地滑落下去,五指微蜷,腕骨软折,随着秋千的摇晃而轻轻摆动。
怔愣出神间,林霁崖已然抱着琴坐在了树下,一身水红色的衣衫铺散在草地上,衣料间的金丝映着红霞,晕染出一片粼粼流光。
“不必,”萧亭砚又摇摇头,双手握住秋千的绳索,有意无意地把头顶蹭在林霁崖的下巴和脖颈间,轻轻抬起一条腿,用脚尖点了一下旁边暴露在土壤之外的粗大树根,“孤王就坐在这,霁崖兄去树下抚琴就好。”
“王上,”林霁崖看了一眼相对于人儿的脊背来讲过于细窄的银索,不由得皱起眉,“这秋千狭窄,王上在此处晕睡,会摔着的。”
他刚才那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以后才去思量,却不知道这一声“哥哥”唤的是谁,也不记得是谁偏爱他瘫软无力的模样。
“那臣给王上寻一处安坐?”
“唔……晕……”
“……砚儿好晕……嗯……晕……”
萧亭砚见林霁崖退开,便自顾自地侧过身,曲起膝盖,把两条修长的腿抬起,双脚踩上秋千的底座,脊背和后脑靠在一根银索上,手臂松松地搭着膝盖,整个人横侧着卧在秋千里。
萧亭砚抱着膝盖,额角靠着冰凉的银索,目光空洞的落在林霁崖身上,像在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像在看着那些空荡苍白的过去。
恍惚间,有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直直地闯进萧亭砚脑中的混沌,像一簇星火,熨烫着他溃散的意识。
“无妨……”萧亭砚满不在意地晃了晃身子,带着秋千又轻轻地摇荡起来,衣袍曳地,宛如坠落的云霞,“……摔便摔吧,哥哥喜欢……”
萧亭砚问过林霁崖,得知这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随从自南央家乡带来的,颇为稀少珍贵,便没好意思讨要。
“哥哥抱……嗯呜……抱我……”
琴音袅娜而来,那一袭水红色慢慢地晕染开来,把记忆中那片偌大空寂的苍白一点点填满,把一切虚无和荒凉都驱散开来,重新描绘成满目的暖色,像一个温软的怀抱,又像漫天盛大的烟火和落红,铺天盖地撒落下来,笼罩在萧亭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