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阑需要静养,是以毡车被移到了营地边缘。常常清晨时分,秦沧翎会带谢阑离开毡车,去雪原上。少年每日练功却从未使用那柄鲨鲛鞘的华美长刃,多是随手从帐中各式武器中挑选一样;而谢阑则负责遛狗,牧羊狼犬每日都需得大量运动来释放精力,丁点儿大的也不例外。看着小小一团在晶莹的白茫茫里扑腾,若是卡在了太高的雪堆里,还需得秦沧翎与谢阑两人
而年抚生的重点却是,哪个少年不曾怀春,秦少侠既然敢于在大庭广众下表明心迹,却一直未坦诚那心仪之人究竟为谁,怕不是那女子出身烟花地,抑或什么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
看着少年满心踟蹰的模样,吁出一口白雾朦胧,陆英心道这恶人还是得我来当。
但这日清晨谢阑看见自己时,下意识地有些慌张,似乎与少年一事让他很是自责羞耻,自己作为秦沧翎的朋友则会怪罪于他。陆英装作没有注意,好在谢阑对医理颇有兴趣,已是自行研读过《黄帝内经》、《医镜》、《伤寒杂病论》等。时下文人绅士好杂学,玄理清谈、算筹九章、岐黄医术、博古收藏、琴棋书画、观星占乩、骑射武艺、堪舆风水、周易八卦,至少涉猎一二。且仕风尊崇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为良相亦当为良医;大梁科举中医考科已是相当完善,太医院院正官居正二品,各地府令县衙中皆设有医正职位,正因尚医之风,医者身份远高于巫蛊厌胜之流。
翎作为地主,亲自去寻落下的即墨飞飞罢了。一叶扁舟就那么丁点儿地方,远望之,便觉得舟上两人贴得亲近。
“大哥相信你是有担当的人,既然喜欢,便得想清楚了,不可贪图一时的新鲜;若谢公子他不愿意,那更不可强求。”摸了摸少年的头,像是安抚一只受挫的小兽,陆英终是不忍,转过了话题,“昨夜你示意我询问斛薛都侯,然而他只肯告诉我宴会上已说的那些,谢公子与他故人模样相似,但已是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他已回到罗鹄,其中的牵涉也并不清楚。你的疑虑,还是开春后带谢公子回太行,待到得见你师尊澹台掌门后便可解开。左都侯说,他会一一为你们作答的。”
他没有刻意去听两人究竟谈了什么,但少年无疑再次开心了起来。
秦沧翎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小声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同他道歉的。”
齐夫人有心看无心,越回想越觉得女儿与秦家小子处处透着暧昧,现下见俩人竟是已经偷偷交换了如此私密信物,更为笃定。她这两年来一直为女儿婚事忧虑,然而只要一提议亲之事,即墨飞飞不是冷脸便是发脾气。他们夫妻仨儿子,却只有这么个女儿,即墨擎平倒不急嫁女儿,但齐夫人却总担心着即墨飞飞没有走出和柯玄同的那段情。
帐里隐隐传来交谈声时,陆英在外面吃着早膳,望着天际浅色的长云默然不语。帘子拱开一角,小狗儿颠颠爬出,两只前爪趴在他腿上,摇着尾巴讨食吃。陆英将狗崽儿抱起揣怀中,将喝剩的一点羊奶慢慢喂给它,心道你倒是乖觉,晓得现在里面的两人都顾不上你。
秦沧翎这些年多在太行修习抑或游历江湖,此番回到琼萼山庄,已是褪去了孩气出落朗朗少年,齐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关心则乱,竟是当众便试探了少年的意思,谁料被立马落脸。
秦沧翎却是干脆,连夜便留信离开,去洛京找陆英了。
“阿翎,昨夜之事,谢公子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吗?我相信你的爱意,但是他当时毕竟遭淫毒所控,虽是用疼痛将毒性暂且压了下去一时,看似水到渠成,可你也是知晓谢公子性子的,纵然再是抗拒,也不肯拒绝了你,阿翎。”
少年的身形消失在落下的帐帘后,陆英却是微敛了容色——这几日来,明明施针汤药同太一真气的输送,已大抵将谢阑身体内的淫毒清除得所剩无几,昨夜为何又会猛然暴增?
“那好,”陆英微微一笑道,“你快进帐里去罢,别让谢公子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记得把天窗打开换换气。”
大梁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结合之事陆英早已累见不鲜,更遑论当年青凤白鸾双侠更是一段佳话。他不过是一个虚长秦沧翎几岁的朋友,没有立场对少年的感情与人生指手画脚,况且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陆英打心底觉得谢阑是个心善柔软的人,秦沧翎也是知慕少艾年纪,有何不可。
秦沧翎掌根摁了摁眼圈,点点头:“好的,多谢你,陆大哥。”
众人打着哈哈将这事儿含糊过去,但想必即墨岛主与齐夫人自然非常尴尬,更不提即墨飞飞回去冲亲爹亲娘大发雷霆,怪他们什么都不问清楚,拿捏着子虚乌有的事儿就乱点鸳鸯谱。
陆英有意答谢谢阑,可惜远行途中所带基础医籍不多,只让他先研读《大医精诚》,温书闲暇之余辅导疑问,每当罗鹄有人来求医时,也带着谢阑一同前往问诊,两人间的局促倒也是消散了。
在罗鹄的这段日子,往后每每忆起,闭目好似便能望见雪原上温柔湛蓝的晴空与奔流吹拂的长风。
陆英长叹一口气,想来当时所说心仪之人,便是谢阑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