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抹得灰白的屋子里,放了一对大红的花烛。雕着八仙过海的拔步床上,魏汝玉坐得端正。他的身后是绣了凤穿牡丹的缎被,头上是同样花纹的大红盖头,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从喉结遮到脚面的大红长衫。
男子式样的长衫,裁缝却显然做惯海派旗袍,贴身裁剪,腰处收紧,一截消瘦柔韧的腰被勾勒得像白色手帕上的落红那样鲜明。
欲引人握住似的。
本来,一片红的魏汝玉,恰也像由红布裹好的礼物,只待人来开启。
门咯吱一声,是拆礼物的人来了。这人步履迟缓,从门口到床边这四米,竟也走了好一会儿呢。
然而再远的路,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歪歪斜斜地,他终于走近魏汝玉,便伸出自己白胖长斑的手,挑开了礼物的盖头。
魏汝玉的盖头终于被揭开了。
他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好奇地望上看。是想看看,能挽救魏家的军阀,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将要与这个男人共度一生了,以第二十九房男妾的身份。
挑起盖头的男人同样一身红衫,五官被肥rou挤在一起,一眼望去只觉那是个喜庆的白胖馒头。大约因为喝多了酒,白胖馒头的眼睛里泛着shi意。
他一屁股坐到床边,温柔地握住魏汝玉的手,酒气伴着话语喷出来:“阿……阿玉……你放心!以……以后……我……我会对你……好的!”说着就去亲他。
魏汝玉被酒气熏得有些难受。魏家世代经商,却以士大夫的标准来要求自家子弟。酒是不准小孩子喝的,大人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抿上一小口。他今年十八岁,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心里慌乱极了。
却不得不僵在原地,承受军阀肆无忌惮的亲近。
心里默默想着出嫁前魏夫人的话,想着至今重伤昏迷的兄长,想着七天前家仆拼死送回的父亲的尸体,仿佛这样,就能有更多的勇气,去承受即将到来的一眼即可望穿的未来。
军阀黏黏腻腻地亲了他一会儿,把魏少爷的嘴唇亲得肿了起来,就继续向下,去亲他小巧优美的下巴,纤细白皙的脖颈,一双手抖抖索索地解他胸前繁复华丽的衣扣。
解着解着,他整个人压在魏汝玉的身上,不再动了。
是……彻底醉了吗?魏汝玉挣扎着想从军阀沉重的躯体下爬出来,累出了一身汗,却像被一座山压着一样,动弹不得。
军阀身上浓郁的酒气环绕着魏汝玉,渐渐的,他也睡了过去。
魏淇玉醒了。
魏淇玉醒的时候天色泛白,守夜的仆人踞在熬药炉子跟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浓郁的药味充满整个屋子。屋子里很静,静得仿佛能教人听见自己血ye在体内奔流的声音:这声音是生命仍然存活的证据。
魏家大少用手撑着自己,慢慢坐起身。
炉边的小厮被这动静惊醒,转头一看,便欢喜起来:“少爷,你醒啦!”他把锅从火上提下来,又翻出一个岫玉色的碗,逼了足足一碗药汁端到魏淇玉面前:“大夫说,少爷醒来后,要趁热喝这一碗药。少爷您且喝着,我去叫夫人过来!”
魏少爷看着这个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捧着碗小口小口往下喝。魏夫人到的时候,碗里的药才少了一半。
魏夫人坐到自家儿子的床边,怜爱地看着他一口口把药喝完。她六月里将才过完三十七岁的生日,如今却似个五十多岁的老妪,头发斑白,两腮的rou掉完了,只有眼睛里的慈爱,还和往常一样。见魏淇玉喝完了药,连忙伸手去接,魏淇玉却不给她,仍把碗捏在手里。
他问母亲:“弟弟呢?”
魏夫人眨了眨眼睛,犹豫地说:“淇玉,家里现在主事的,只剩你一个了。”她吸了口气,“你没钱抓药,祁府刚好上门提亲,我就……”
魏淇玉点着头:“没钱抓药,所以您就把我弟弟卖给了祁家?”他几乎要被自己母亲气笑了,“他可是我弟弟!”
魏夫人的眼眶有些红,她说:“妈妈这也是没办法……再说,祁府家大业大,你弟弟在里面,吃的穿的不知道比家里好多少倍……”她见魏淇玉脸色越来越黑,明智地闭嘴不再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魏淇玉又开口问道:“汝玉他……是什么时候到的祁家?”
魏夫人回他:“昨天傍晚。”她有心想宽淇玉的心,欲要说祁家老爷看起来对汝玉十分重视,张了张嘴却总是说不出口。
屋子里重又安静下来。
直到管家匆匆而来:“不好了少爷夫人,祁老爷死了!”
“什么?”魏家母子齐齐一怔。
管家喘着气:“是真的!祁府门口连白布都挂上了!”
魏淇玉当机立断:“我下午去祁府一趟。”
魏夫人问他:“要不还是我去罢——我与祁夫人还算是旧相识……”
魏淇玉摇了摇头:“福伯,去准备拜贴。祁老爷死了,我们魏家不上门吊唁一二,怎么说得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