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开始思考青年髂骨和肩胛骨的形状,他像个正手握屠刀的猎人,却对这只美丽脆弱的花鹿无从下手。这并非是因为猎人的怜悯或恻隐之心,而是这具优美的造物应得一个圣洁、完美的解脱。
他起初并没有将怀疑放在这个壮硕高大有些沉闷的男人身上,但敏锐的直觉和侦查的素养让他保持对任何人的怀疑。他委托调查了男人的身份:在贫民窟常见的脏乱家庭中长大,童年生活充满了各种不幸和疾苦,显然他没有受到应得的教育,也只能早早出卖低廉的劳动力谋求生活,但他的性格,如他的工友所说,除了沉闷寡言过分离群外并无自怨自艾的牢骚,也没有对富人和不公的怨恨,他老老实实完成工作,被疯狂压榨薪资的老板剥削,像一滩死水,一头失去灵气的老牛。
探员给人的感觉并非是机敏、活络的,愈是接近这个瘦弱忧郁的棕发青年,男人愈是能感受到这具皮囊里透出的孤注一掷、呕心沥血的疯狂,他的眼角是微微下垂的,充血的结膜和一条条血丝让他看上去似乎总受神经衰弱的折磨。
他在第一次模仿犯罪前曾在一家郊区的农场工作,处理那些因病死去的畜生。探员很快发现了男人的练习之作,尽管它们已经被火烧得一干二净,但他从农场的挤奶女工口中想象出一个夜晚。
他否认掉男人畏罪潜逃的可能,面色苍白的棕发青年将这片羽毛放进内衬的口袋,闭上眼开始构思一个模仿犯的去向和动机。
血肉骨,透过那层苍白无力的皮,探员身上的气质深深捕诱了男人。
……
探员打听之下得知在这起他认为的模仿案中,某个男人曾在周边运输货物,可能近距离接触过犯人。
探员和男人的交情始于造冰厂的一起谋杀。这宗案子离奇、古怪,以至于当时被停职的探员收到上司寄来的信件,附录的照片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冰像,受害者已证实是三个月前失踪的女工。探员对此地不熟,他需要以一位记者的身份去了解这些工人的关系,而此先见过一面的男人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男人并没有拒绝帮忙的请求,自然,探员给的报酬还算丰厚,但也也是一个机会,将这个好奇心旺盛的青年扼杀的机会。
有过几次联系后,男人仿若成了这位探员的线人。但一切踪迹都是可寻的,更毋论男人这种新手。
探员拧开那扇满是霉斑的木门,这是间四人宿舍,逼仄狭窄,泛了黄的工衣挂在床头,一如男人身上的那件。他走到一张桌前,这间屋里也仅有这一面桌子,它粗糙而破旧,矮小得就像是小学教室淘汰的废弃品,桌上有几只画笔,摆放着的一个蝴蝶标本,一个兔子或是其他啮齿动物的头骨。克拉伦斯从抽屉里拿出一片贴在纹理粗大的水彩纸上的鸦羽,这是个未完成品,边缘贴得不牢让几根绒羽微微翘起。
他抱着难以言明的目的接近这个半生劳苦的男人,越发怀疑他就是那位穷凶极恶的模仿犯,但这时男人突然失去行踪。
他从记忆里翻出这位狂热的模仿犯,通过律师的会面向男人发出协助越狱的邀请。男人满腔热忱之下作出最糟糕的决定——帮助这位他所敬仰的教授离开病院后杀死探员,用他的血肉骨铺满一整幅油画,一
女工起夜路过灯光昏黄的牛棚,她并未点灯,脱下裤子蹲在一个草垛上,扩大的瞳孔在适应周围的黑暗后望向远处的栅栏,木门上的门栓并未放下,她担心母牛逃出,解决完生理问题后走向牛棚。她的目光越过栅栏间的缝隙,从小在屠宰场生活的女人小心地抑制了自己的惊呼,她看见那个新来的运输工,他的脚边放着一把宽大的生了锈的屠刀,两只大掌满是粗糙的纹理,生而腥的血液将他的手臂和前胸浸透,正将一头病死的小猪塞进刚产完崽的母牛肚子里。
犯人在这个不幸而破旧的家里摆上苹果,可直到它们腐烂干硬被蚂蚁和老鼠蚕食得只剩一个果核架子才被年迈的房东发现。
三、下肢
探员皱着眉头听完,三年前的第一起模仿案也与生产有关。三个月大的男婴被塞进父亲掏空了的肚子,而那些肠子肝脏器官则被塞进母亲的子宫,肠子留了一截在外面,将父亲的肛门和母亲的阴道相连——他认为这是一条象征意义上的脐带。
女工远远看着暴怒的农场主,她注意到地上的干草换了一番,母牛旁还有一盆新鲜的浓郁的生奶和一盆结了冻的血浆,它们被摆上黄色紫色的野花,仿佛这头母牛并非拥抱死亡,而是在孕育新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农场主发现那头刚生产完的母牛死了,肚皮隆起,他喊来结实有力的男人将这头母牛剖开。男人握着的仍是那把钝刀,是从后厨里拿来的,他用力插到底,刀刃抽出时这个浑圆的肚皮泄了气地向外吐着血水和凝块,瘦小的猪崽像流产从血性的羊水里脱了出来,一根羊肠做的脐带将它和母牛连在一起。
他的离开是猝不及防的,像凝固在半空中的一滴冰珠。
食人魔的计划最终指向克拉伦斯探员之死,他的死应该是一件艺术品,应该像耶稣之死,镌刻在这座城的记忆和血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