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前十五年,我坚持认为没有找到爱的人是因为他们都不合适。人生的前十五年我相信命运,摒弃所有成功哲学,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政治立场。人生的第十六年我遇见了羽山。羽山全名是徐羽山,我物理老师的女儿,因为对那些差点成为她的继父的男人产生反感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当然,也可能她生来如此,毕竟人类都一个德行,男人,女人,包裹在不同生殖器官中的不过是同样低级的动物灵魂。我这样说给羽山听时她哈哈大笑,揉着我的肚子说还有染色体的不同啊。羽山很喜欢揉我的肚子,她第一次这么做时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肚子上的赘rou,后来她靠在我的肚子上数着心跳,我就暂且原谅了它们。
羽山是我的女朋友,某种意义上说,是我骗到的女朋友。我大概是用所有的经验制造了一个美丽而复杂的假象,让她沉迷其中,越陷越深。交往初期,我最爱说的话是你一定不要喜欢上我。感情太沉重,我没力气承受,但漫不经心的恋爱刚刚合适,免得分手后背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们确定关系是在一个喧闹的广场,我指着那些一看就是骗小孩钱的古老娱乐设施说我要坐旋转木马,羽山就付了钱抱我上去,我问她你怎么不坐,她说她只够付一个人的钱。羽山站在平台下,我抱着马脖子从高处看她,觉得她像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神明。
或者她就是。
徐羽山是人类,那么,她理应是最神秘的人类。两个人坐在教室,没有课的时候,她用圆珠笔画速写。画花花草草,画树木楼房,更多时候是画我。整个高中我除了是她女朋友还额外担任了专属模特的工作。除了她的油画。羽山从来不给我看她的油画,她说都是些拙劣的模仿作品,连创作也算不上。但我还是经常在她手上看到颜料的痕迹,仿佛深入到皮下,流淌与血ye中,比轻浮的恋爱关系更沉重的羁绊。
和她交往的第二年她开始抽烟。一开始是亲吻她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不刺鼻,甚至有点让人上瘾。她小心翼翼地向我坦白时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每次她要回家都悄悄在她书包里塞一条口香糖,久而久之,她的口香糖全部由我供应。羽山说徐贝才闻不到呢,她身上的香水味能熏死一头象。偶尔,她抽着烟对我说以后千万别抽烟,我专心看她被烟雾遮住的脸,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唯一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她吐出滤嘴说我不喜欢。
暑假第一天晚上,我不顾疑惑的父母,揣着钥匙去了一个亲戚家。坐了一个小时公车,又经历了尴尬但好歹没超出预期的对话,我拿回了初三时母亲“借”给亲戚家小孩的吉他。回家时刚好赶上最后一班车,我抱着吉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这个偌大城市中陌生的街景,荒凉的街道,雨后残留的积水反射周围的灯光,交通广播正在放一首爱来爱去的情歌。
羽山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尊观音菩萨的雕像,色彩鲜亮如新。我们坐在床边听一盒班得瑞的磁带。羽山说她还未出生时听的就是这盒磁带。她的父亲是工人,用了大半个月的工资才买来。徐贝嫌他没钱,离婚后甚至不准他来见羽山。羽山经常溜去她nainai家,nainai是个老知识分子,给她煮面条和鸡蛋,她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那个小小的庭院发愣,她记得那里的腊梅花,记得那里的车前草,她和表弟在草地上奔跑嬉戏。nainai信佛,她走的那天,羽山在灵堂前守了一整晚,是哭着被徐贝带走的。后来他们收拾完遗物,羽山又去看了一次,她的腊梅花倒了,区委会种上乱七八糟的树。空空荡荡的卧室,抽屉中的首饰被拿了个干净,唯独剩下这座观音雕像。
磁带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终于停了下来。我突然想起我初次见到羽山,在这之前只是对楼上班级那个成绩很好的物理老师的女儿略有耳闻。她比我想像中更漂亮些,穿绿色布裙,吃着雪糕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徐贝叫她把音量调小些,她应了一声。之后每天下午我都去徐贝家补习,羽山看到我时总是微笑着打招呼。某天,我鼓起勇气问,我请你喝nai茶好吗?
她说好。
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惜生活不是故事,我的生活,羽山的生活。高考结束那天我背着吉他去找羽山,羽山说,我们分手吧。我说你想听《About a Girl》吗?我弹给你听吧。羽山说她不再想听我唱歌了。她点了根烟,直接从我身边走过,烟雾掠过我的头顶,我第一次觉得八厘米是如此遥远的距离。我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瓶啤酒,要了吸管,坐在街边用十分钟喝完它。我把空瓶摆在面前,断断续续地唱《About a Girl》。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有点累。回家前想买包口香糖,突然记起书包里还有最后一条。
拍毕业照那天徐贝给了我一个黑色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幅裱好的油画,有成片成片的蓝色。我把它装回口袋里,后来觉得放在地上也不是,又拿在手中。抬头时快门正好一响,我拿着那幅画的样子被印进了照片里。
——"But I can,t see you every night."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