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年久失修的电线,小凯一句话突然把它接通,断断续续的电流在我脑子里交汇。
“崽崽,你最近工作忙吗?”
“这个月给白姐改完方案,下个月要去乌蒙那边测量一座少数民族的古建筑群,回来就可以休息一两月了。”
“去多久?”
“呃……半个月吧。”
“那等你回来再说,事情过去太久,又太多太乱,我一时半会想不全。”
“好,等我回来。”
我想起来还有个事情没问清楚:“我一直听说徐老是个特严肃的人,你怎么在他家,那样。”
他转身跨坐在我腿上,捏着我的脸:“哥,你不至于吃一个老头子的醋吧?”他像在审一个犯人,身后的台灯让我藏无可藏。
“徐老师做学问挺严肃的,有些人偷懒或者写错一个小数点,隔半年他想起来还得骂一句,所以都不敢和他聊别的。其实徐老师生活上特别好,我当时没别的事干,在他那里画完图写完报告就发呆。有时候他看见我还不走,就和我聊两句有的没的,他一天到晚在工作室,偶尔才出去一两次,也挺无聊的,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后来他知道我在找你,也托人问了,留意着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和曹承元主动联系,请他去做设计,我这不才找到你嘛。”我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觉得自己好蠢。
“哥,真巧,公司怎么会在塘安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脖颈上细白的绒毛,喃喃说:“你高二的时候来这里比赛,说很喜欢,新年我们还一起来玩,这里有你。”
晚上我搂着他睡觉,睡着了黏在我身上,怎么拽都拽不开,一如十年前一样,像只小八抓鱼。我被他捆住,窗外的月光泼洒进房,静静地看着他的睫毛上浮着空气里的细小尘埃。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夏天天热我俩晚上爬到屋顶躺着凉快,他给我指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叫金星。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听电视里的人说的,又给我讲恐龙是怎么灭绝的,光是怎么传到这里的。
听起来挺正常的,如果他当时的年龄不是四岁。
我俩忙了半个多月,白老板的房子开始进入施工阶段。忙完这边,他马不停蹄,说师哥在乌蒙已经等他两三天了,得赶紧过去。我把他送到机场,天空灰蒙蒙的,人也稀稀疏疏,我说注意安全,他亲了我一口说很快就回来。
一周后的晚上,我正在公司看上个月的财务报告,曹承元突然推门进来,连门也没敲,我皱着眉头看他,心里琢磨他不应该那么失礼。
“罗老板,你弟弟是不是还在乌蒙?”
“怎么了?”
“乌蒙今天暴雨引发了泥石流……”
我赶紧拿出手机给小凯打电话,心里奇怪怎么才春末就突然下起了暴雨。一连打了三个电话,他都没接,我又开始忍不住发抖。曹承元见我急的团团转,安慰道:“罗老板,可能是他那边信号不好,你别着急,他可能在……”
“喂?哥?什么事?”听见他的声音,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xue,半天说不出话。
“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在哪呢?”
“在旅馆,画图呢,手机放一边没听到。你生病了?怎么有气无力的?”他那边信号确实不好,混杂着滋滋声,但依旧让我感到安心。
“听说你们那边泥石流,我担心你出事。”
“哦,雨下得挺大的。”我们沉默了一会,他说:“哥,你别担心我。以后不用去山里了,再有一个周,我们画完图和博物馆对接好就能回去了。”
我很想让他现在就回来,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好,忙完就赶紧回来吧,注意安全,别自己一个人。”
“知道了,哥,我又不是小孩。再说了,有师哥和我一起,你别瞎想,你也要多休息。”我答应着挂断手机,摆摆手让曹承元出去,才发现衬衣都被冷汗浸shi了。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凯在跑,身后的土地一块一块掉落,他哭着喊着叫我的名字,我在他面前却离他越来越远,怎么都抓不到他的手。
从噩梦醒来,才发现只睡了半个小时,左思右想,不亲眼看看他好好的样子还是不放心。
我打车去机场,在路上把近期工作的任务发给曹承元,大小事让他做主,买了最早的机票去乌蒙。
因为暴雨延误,一直等到七点半才登机,好在之前让小凯把旅馆地址告诉我,算上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和两个小时的车程,还可以和他一起吃顿午饭,就当是给他一个惊喜。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