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者,常遇诡谲怪事,见惯了妖佞邪物,也听穿了奇闻异志。妖善逾人,人惘堕魔,世间所历,亦不过尔尔。道者善卜,曾星象易卦与人,而从未自卜。尽人事,渡生灵,顺其天理。佛曰四法,道奉五行,撰奇说《衡门录》有云:山自生灵,化自于山。修善而为仙,行恶即成魔。
那日夜雨山涝,亦是道者心上旧患。春耕卜得那卦,道者隐隐未敢言破,速速赶往崂山道观寻师解惑。崂山师祖与道者祖上师出同门,早年着有奇说古籍流传至今,撰写世间奇闻异物。道者在观中翻阅数日,钻研奇山怪事,终于《衡门录》中点破其解。
“空山新雨,恐是山灵现身。”道者思虑良久,合上书喃喃道。
不日,空山生异,忽起白雾弥散于林间。凡雾气过境之地,群鸟不飞,山虫不语。竹石夹缝生出白色细jing,如丝如线,攀石缠绕。竹林深处,一把白纸伞悬在半空,“啪”的一声赫然打开,飞旋盘绕着清风竹叶,缓缓落下。
雾气缥缈间,蓦然出现的纤长玉手接过伞柄,伞面一低,遮住那人眉目神情。伞下之人一身广袖白衣,外罩一件淡薄青纱,衣下竹青锦鞋隐约可见。竹叶缓缓落于伞上,伞面徐徐抬起,露出一双碧眼青眸,如珠灵动,如玉温润。墨色长发浮散风中,被一根竹簪发带半束成发髻,风雅不凡。衣袂翩翩,两须细发垂于额前,扫过如画容颜。
山有灵兮,其心蕴山。竹深隐兮,奇雨异现。
山风阵阵穿梭于林,扬落衣衫竹叶。他执伞独伫林间,一双碧眸紧盯地上,凝望着空无一物的浅坑。霎时间,自那坑中升出两股雾气,化作凛冽疾风穿林而去,呼啸于山谷之中。独留雾中白伞叮铃,竹叶萧瑟,好似万千纷舞铃铛。
化险为夷,所幸无事。万卷跌坐地上,缓息良久,迟迟未松开那只手,纵是触不到半点余温。安定过后,适尔察觉,这才悄然松开。
山崖之上,逆风拂起的青纱白衣,墨发间一对青眸。恍惚对视中,那人碧眼一怔,晃神半晌,缓缓正欲开言,却见万卷先揖礼谢道:“多谢恩公,不知该如何称呼?"
来人欲言又止,心里一阵咯噔,目色一沉,傲气嗔道:“忘川。”
“黄泉之流,时隔Yin阳。”万卷温言浅笑起,分明察觉那人正生着闷气,却不知何故,只得陪笑道:“恩公之名,定当牢记。”
“你我”耳听那人字不成词,词不成句,急的险些破口嗔怒,闷声甩过衣袖。转瞬,又如怅然所失,埋怨嘀咕起:“说什么记下了,分明是你记不得了。”
忘川眼露哀色,嘴角不由一记嗤笑,却是那人看不见。心里鼓着一口气,明明又气又恼,却又好似被针扎过,惑然不解。
“什么?”万卷半点没听清,不忙追问他,见他无意告之,转而温笑言道:“恩公何故出现于此?莫非闲居山上?”
“你还当真是不记得。”忘川怒斥一声,伸了手欲敲他的头,适才发觉他看不到。五指在他眼前晃了许久,看着他温雅笑容,缓缓垂下手来。失意、惘然,不禁在心中低语:你啊,还真是记不得。
“恩”万卷倏然语顿,未再叫出口,临风对着那人一笑,轻唤一声:“忘川。”
倏尔,竹林中隐隐传出铃声,一阵狂风呼啸袭来,赫然穿过二人之间,翻山越岭咆哮去山谷中。忘川神色骤变,眉头紧锁,俨然大喊道:“此山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离去。”
说罢,拉起万卷跑往竹林。忘川一路衣袖化刃,劈开迷雾,紧张喘息道:“快走,不然你亦会被留在这。”
万卷不解其意,一路狂奔喘息着,断断续续问出口:“你说说的,为何?”
忘川攥紧他的手,眉目间尽是诀别,独自黯然伤神道:“这座山丢了心,活不了多久,我也”
话语未完,只听“噗通”一声倒地,惊起几片竹叶翻飞。万卷跪坐地上,推推嚷嚷唤了好久,连连叫着忘川的名字,喉咙都快泣声嘶哑。忘川听得却应不得,倒在地上目色迷离,神情甚是痛苦,嘴角咬牙切齿,一直呢喃着:“竹心竹心”
夏时六雨,道者如约而至,却闻村中几人失踪,皆困于空山。眼下空山不复往昔,狂风呼啸,白雾环绕,时而Yin云遮日,电闪雷鸣,骇人所见。道者于山下易卦一算,摇头喟叹,喃喃自语着天意,遂赶赴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