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三年,深秋临冬。
西城郊外,细雨霏霏,一早凝结的雾气渐渐隐退。譬如轻纱遮盖下的山路,草木含露,人迹罕至,时而游走驭马驾车的过客,留下深浅交错的车辙马蹄印。
坐落几里外的路边驿馆,高高挂起的“驿”字朱幡随风翻飞了几下,像极了这飘忽不定风雨莫测的天气。店小二探头瞧瞧屋外天色,无奈摇了摇头,转身高喝一声“来了”,赶去给屋内招唤的客人端茶倒水,耳边难免听到一些过客闲谈:
“最近城门口都在盘查,听说是在找乔装入城的异族人。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单单查问起了异族?莫不是”
“如今世道鱼龙混杂,天大地大都比不过胆子大。难说,是不是有人生了逆反之心,又或是有人运筹帷幄,暗地里谋划一出大计,假借野族外寇之事闹得人心惶惶。”
“野族外寇?哈哈。话虽如此,前朝先帝不早就灭了匹敌一时的完颜一族,也不过落下几个不自量力的异族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就是,就是。这野族外寇还能翻天不成?乖乖投诚尚可保命,还敢以卵击石,那便是自找死路。”
“可我怎么听说,是当今圣上在找人。自从这半月前,皇宫后院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皇上的爱妃和德宁宫所有的下人,皇帝性情大变,平日里疑神疑鬼的,不许人近身,还不准人离开。直到有天,不知为何吵着要见那位王爷,这才发现王府里早没了人影,发了疯似的派人全城搜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还有这等事?听说那位王爷,不就正好是个异族人。当初,圣上说他几分神似已逝的前朝皇姊,便封下个王爷,还赐下和前朝公主同样的名号。传闻里,前朝公主相貌倾城,能与公主几分神似,那位王爷倒也不简单,想必是个绝色,只可惜”
“可惜未能有幸一见?呵呵。不见的好,见了,只怕也无福消受。听闻当初,圣上不理众议,便下旨亲封了王爷。有位大臣直言不讳,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进言,以前朝公主盛名受辱为由,劝谏皇上收回圣意,结果被皇上以大逆不道之罪斩首,至此,无人再敢劝谏。”
“就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王爷?”
“就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王爷,圣意决绝,君威浩荡。”
“苍天有眼,真是失君威、枉圣明,何来民心所向,又算什么明君”
“嘘。这话说不得,小心”
正所谓“隔墙有耳”,驿馆闲言混着嗡嗡私语声,悉数传进邻座耳中。一个身披斗笠的少年眉头紧皱,吐气中暗藏不住一阵杀意,目光毅然盯着桌上那柄剑,伸出手悄悄覆了上去。此时,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蓝衫男子,一边面不改色地继续喝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伸手覆压过去,一双桃花眼也不再看向别处,凛然向他投来目光,小声开口道:“此处不过人多口杂,不宜惹是生非。别忘了此行的目的,叔父可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可他们”少年满脸写着不甘,十五六岁的年纪早已饱经风霜,没了孩童那般天真稚嫩,多的是为人隐忍,为了复仇,为了大计,更是为了话语中提及的那位“叔父”,只得乖乖撤回了手,无奈叹下口气。
男子见状便也收回了手,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悠悠然赓续斟茶、饮茶,随之饮上半杯后,如意料之中般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那茶水漫不过茶杯,茶杯亦逃不出手掌,轻笑道:“民心如水,方可载舟,亦可覆舟。既非吾明君,又关乎吾何事。”
“那我们也不能”少年深提一口气,转瞬并着未出口的“坐以待毙”四字一同咽下,停下愤然不平的话语,默默地提来茶壶倒上一杯茶。
男子无端笑了笑,又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移来茶杯一饮而尽,而后笃定道:“叔父断然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