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位于队伍中部的最高长官——肖凉停住,蹲下半跪着,上半侧身体几乎趴伏在泥土路上,手掌张开呈喇叭状覆在耳后,贴着地面,眯眼聆听。
陈焕生不言语,继续敲着门。
“我抽你!”
很快,队形更加闲散的一众人停在一家客栈门口。经历过惊吓、绝望与劫后余生,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并没有心思去怀疑在这样客流稀少的地方怎么会存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
其间的人也被震了下来,落在硬邦邦的地上,非死即残。
今日饭毕,他却命令叁营长派出半个连打头阵进山。这个决定出乎下属们的意料。叁营长十分不忿,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赶死连”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泱泱数百兵士。肖凉和小武、陈焕生还有二营的兵在中间。
这些树木最矮的也足有两叁人高。敌人在高我在低,肖凉率领的七八百号人就这样成了任人宰割的蝼蚁。几番扫射后,虽勉强有庇护之所,却仍有近百人折在了这座山里。自上而下的兜头弹雨中,鲜少能有人站起来抬枪往树上射击。
二营包括李晋在内的兵们都从行囊中掏出炸药管,点燃火信,扬臂掷向目标树上。有人臂力和准头不太好,误丢到树下或附近草堆里,爆炸后烧了一片,险些烧到正埋伏此间的同袍。不过,那些确确实实落到树冠上的炸药,“轰隆”一声把整棵树炸得飘摇倾倒,树枝断裂,绿叶如雨下。
妇人双眼放光,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藏一般。她细
叁营的人见状冲上前去,见着还喘气的,就用刺刀扎死。见到好像是死了的,就捅上几刀,让他们死得更结实些。
回声刚落,林子里齐冒出“砰、砰”数声突兀的枪响,最前面的“赶死连”中已有十几人倒下。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打……”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都是身着戎装的男人,愣在原地,但立刻,脸上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这花开得谄媚、急切,扯动了她脸上所有的细小皱纹。
肖凉伏在一处较为陡峭的下坡之上,对身旁小武说:“传令过去:叁营掩护,二营扔炸药,扔到树上。”重音落在最后四个字上,小武立即领会了,迅速匍匐到前面,将此命令的意思完整且有重点地传递下去。
陈焕生低声嗔怒道:“你就不能少说一句,小心被团长听到!”
李晋后脑勺已感觉到陈焕生的一阵手风,遂往后一躲:“我这是帮咱们团长说出来滴!要不他总搁心里憋着,成天盯着那个刀柄上的红穗子发愣,我都怕他憋出毛病喽。”
山坳间有白色炊烟升起,整团的人放眼望去,不远处竟有连成一片的房屋,规模不小,看样子还有街市和店铺,虽然没有上一个落脚的镇子人多。兵士们嘿嘿地笑起来,这下好了,不用露营了,还会有现成的热饭吃。
即使是行军作战,依然有不少士兵暂时放松了警惕,呼吸着山林间清冽的空气,好奇地去瞧树冠上“扑腾”一下飞起的鸟儿,开始忘乎所以起来。
一阵山风刮过,树冠的叶间簌簌响动。又有一波弹雨不知从何处降落。而士兵们逐渐意识到,这些子弹原来是从高处的树叶里窜出来的。
队伍惊惶四散,有人找大石头,有人找粗壮的树,还有人直接躲到别人背后。他们还不明白,敌人到底在哪里开的枪。
里面响起推拉桌椅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懒散的脚步声,门被打开。
他身后的兵士们都跟着停了下来。其中有人从队列中探头出来,张望着这位团长此时有些奇怪的动作,直到他迅猛地站起身,冲前头呼喝:“给我找掩体躲起来!”喊声在山林里回荡了两个来回。
“打烊了,没看天黑了。”从里面传出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队伍进山前最后一顿自在的午饭就在兵士们叁五成群地调笑嬉闹中结束了。真正严峻的考验如同深山里的猛兽,正张着血淋淋的大口,在等待他们。
天擦黑,他们总算是冲出重围,迈出这座山后,长舒口气,慨叹自己又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一条贱命。
李晋揉揉脑袋,向斜对过的饭馆瞥过眼去,瞧见肖凉正用饭碗喝着酒,嘴里道:“哎哟嘿,这小酒喝的,真畅快!不愧是咱们……团长。”回头看到陈焕生一脸要紧的模样,“那么看着我干么子,我对人家子初妹妹么得意思,不要误会啊。我就觉得咱在江上那会儿,起码有个姑娘,养眼啊!”
湘西初春的山里,如果是游客,走起来一定是心旷神怡的。高大的树木留下深绿的庇荫,雨后的草木有股特殊的清芳,一切都寂静无比,耳里只有接二连叁的脚步声与时不时突兀的一声鸟鸣。
一营多是从别的旅团里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军中有个不成文的残酷规定,正是由这些没什么价值的兵去探路。肖凉之前也默默遵从了这个规则,于是大半个月过来,一营没了一大半。
音未落,后脑勺上就挨了一记。
陈焕生得到肖凉的眼神示意,去敲客栈紧闭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