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座位跟主持人隔了三四个人,摄影机也没有半点拉近的意思,喻计程今天脾气出奇的好,接到这么个无趣至极的问题,还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顺着主持人的话说下去,换做以前,就算不当面抹人家的面子,也总要绵里藏针嘲讽几句的。也许是最近的寡淡日常让她意识到:自己只是大多数人生活中的一颗遥远星尘,没有浮华灯火时,或许还能好看上那么几分。管他凤凰还是彼岸花,世人想听励志的重生,你又何必要拉人去地狱瞧一瞧。
喻计程的耳环火红火红的,有半个鸭蛋大小,形状取材自彼岸花,是她的一位独立设计师朋友做的,跟什么涅槃没半毛钱关系。
台面
台下掌声久久不息,喻计程终于分神想了想属于自己的戏份,却被主持人清脆的嗓音打断。
闻橪问她,你愣着想什么呢。她惊慌失措抬头,心说,我在想的东西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她正准备开口,坐在主持人旁边的闻橪突然发声一笑,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房间内气氛空窒,喻计程听见水滴从高处落下打破平静大海的声音,是面前的闻橪在说话。怎么躲这来了。她说着,还笑起来,像不觉惊扰的水面反而泛起宽容的波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干脆的开门声,喻计程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屋里,看见她时,罕见的一愣,接着后退一步,顺势将门关上。
喻计程继续说了下去,暮去朝来颜色故呀。
喻计程在这波纹里丝毫感受不到自在,反而恼怒,她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用上“躲”这个字眼呢?
到了姚清清,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年轻漂亮。喻计程没看过样片,主演挨个握手时,才突然好奇她最后有没有如闻橪所说的那样,“撑起这部戏”。
不管此刻是不是真的严肃,她都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交心模样,果然,闻橪听到这句话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意一笑,并没有马上接她的话,
喻计程抬眼朝欢笑中的二人看去,其间目光越过心不在焉的吴博和妆容精致的姚清清,许是路程太远,途中还有没完没了的灯光,眼角一涩,竟险些落下泪来。
点映会结束后,那些先前不敢同喻计程攀谈的同行对她印象大好,纷纷凑上来没话找话,她只听一个自我介绍就耳若蜂鸣,忙找机会避进一间休息室,重重关上了门。
倒也不是很想抽,她安慰自己,又将烟取下来放回了盒子里。
喻计程拐回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果然有一盒开封过的女士香烟,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火。
叫做卢静的主持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即迅速换上夸张的大笑,打趣了自己,又熟稔地向观众和喻计程道歉。
那明显是两朵彼岸花吧,静姐你眼神太差了。
她用夸张又不算出格的词汇热情赞美了喻计程今日的装束,甚至转眼锁定上她颊边的耳环,夸赞其形状别致,结合此前遭遇,是否有凤凰涅槃之意。
但愿她不会发现烟嘴上的口红印子,喻计程想。
闻橪的头发剪短了些,松松散散披在肩头,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平平无奇,没有特立独行的姿势,也不会吐华丽的烟圈,却像那些博物馆里的西方雕塑一样和谐应景,每一块肌肉纹理,都摆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碎发与香烟都是这尊艺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喻计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闻橪很像她妈,像自己小时候偷穿高跟鞋小礼裙,透过镜子模糊看到的那个面孔。
休息室一定今晚还被使用过,桌边放着冷掉的咖啡,价格不菲的沙发上叠放着一条乱糟糟的绒毯。
当冗长的三个小时过去,片尾职员表终于滚动起来的时候,喻计程扫了一眼台下,好似心头的尘埃与积雪突然一涤而净,她做不来前排职业观众的动情落泪,却也在心底认同这是一部精雕细琢的好片子,所有演员,哪怕是姚清清,都有着不落窠臼的表现。
二人相对视的眼神很放松,在那支烟的衬托下带些促狭味道,她突然发现闻橪的脸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身材也匀称优雅。喻计程很严肃地说,我在想,我为什么干这行呢。
她在躺椅上坐了一会儿,想着此刻会场内的人应该还没散去,于是又沿着屋角踱步,在靠门处的盆栽里发现了一小截烟灰。
这点零星的恼怒很快被闻橪接下来的举动打消了,喻计程看着眼前的人走到她身边,拿出抽屉里的香烟来抽,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清楚地看到,闻橪取出来的,正是刚刚被自己放回去的那根。
她对这舞台上的一切生出些无名的抗拒,连带着台下芸芸观众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来之前助理为她准备了一套不温不火的腹稿,避开个人着重祝愿电影市场的未来,是孟凡不希望她违心地自我消费,此刻也被喻计程全然抛却。她懂最独到的报复方法,三言两语化解掉卢静眼拙的尴尬,反而自己为其重新找好了更完美的切入,与众人大谈特谈自己的意外,姿态放到尘埃里,到了最后简直像高校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