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人还没醒。绑得严实着呢,醒了也跑不了。”颜幼卿接着吃饭,“我知道不该弄回来,可别的地方更不妥当。索性回来赶紧跟你商量怎么办,最好是能够连夜弄走。”
颜幼卿自从查案以来,于推算谋划上敏锐不少,当即回应:“既有人证,必有物证,这物证——”轻敲桌面,“万雪程家里,一定能寻出些东西!”直接站起身来,“趁早不趁晚,
安裕容想一想,先把早上偷听来的杨元绍那通电话说了。
“怎的弄到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安裕容盛一碗绿豆沙递过去。
安裕容听他说罢如何跟踪那人至河滨租界区,又如何拦截住对方单独问话,心弦绷紧:“他竟然认得你?难不成……?”
没想到艺专师生将动静闹得这般大。申城乃新派文艺思想肇始之地,宣传当真坚持下去,官司最终输赢,未必不能乐观。
小洋楼不过两层,一层客厅里照例装了个大壁炉。室内空间有限,原主家便将木柴堆放在门廊尽头处,又齐栏杆搭了个遮雨罩。栏杆外花木茂盛,半人高的小棚子间遂成了个黑黢黢三面封闭的洞穴,藏个把人还真是方便又隐秘。
“你放心,我知道的,这人得留着。找到合适的地方问话耽误了些时候,又特地等天黑才回来,因此弄到这么晚。”
安裕容轻轻叹气:“归拢咱们所知的消息,唐世虞万雪程内外勾结,谋害尚先生,怕是没有疑问了。至于祁保善是何状况,或者他另有倚仗,或者为叫革命党自乱阵脚,又或者,是手底下人阳奉阴违,妄想渔翁得利,且不去管它。眼下有两件事要抓紧做,一则将这人证送至可靠之处看押,二则么……”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颜幼卿道:“阿哥,说了叫你先吃,不必等我。”
回到住所,安裕容急于把今日窃听来的那通电话说与颜幼卿,奈何门户紧锁,另一位主人尚未归来。
颜幼卿一面听,一面吃,后来却是吃不下去了,沉默半晌,才愤懑道:“这么说,是姓唐的从杨秘书那里套问出尚先生车次时刻,然后设法透露给暗中勾搭祁保善的万雪程,这才有后头的事。”说到这,又改口,“不,不尽如此,应当是祁保善早有谋害尚先生之心,唐世虞故意透露消息,借刀杀人。”想想还是不对,“如果祁保善病重属实,和谈于他显然利大于弊。尚先生死了,又有什么好处?”
颜幼卿仰脖“咕咚咕咚”灌个底朝天,吁一口气:“真爽快!再来一碗。”
傍晚归家,路上遇见一群青年学生正在散发传单。安裕容坐在人力车上,车夫步子迈得急,叫一张传单糊了脸,骂骂咧咧抓了一把便要往地上扔。安裕容开口将那张被抓得皱成团的传单要过去,展开一看,凑巧得很,竟是江南艺专画展官司申诉书。回首望去,果然俱是熟面孔。围观路人多数都会接过传单瞧瞧,活动声势不小。他有事在身,无暇旁顾,忙低头举起传单,遮掩过去。
安裕容问:“人呢?你不会……”他担心颜幼卿为彼此安全,断然灭口,“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证。”
颜幼卿缓缓点头:“没错,他本是祁保善手下执法处暗探。执法处成立没多久,便被派驻到申城潜伏,算来将近三年了。此人藏得极深,若非这一回买凶刺杀尚先生,未必会冒头出来。他看过执法处通缉咱们的详细文书与照片,且受过专门训练,于认人方面很有一套。若不是他对我起疑,不慎漏了马脚,我恐怕还不至于察觉他异样。”
安裕容抬抬眼:“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吃不下。”
草惊蛇。如今尚古之尸骨未寒,对方为免节外生枝,或者不会急于动手,但谁知能忍到几时?杨元绍并非鲁莽之人,此番通话,究竟是怒不可遏,还是自作诱饵?一时不禁忧虑重重,思绪纷纷。
他在路上买了些吃食当晚饭,又煮了一锅冰糖绿豆沙,放在阴凉地晾着。直到天黑透,才听见门响,颜幼卿一身疲惫,如同每一个叫老板使唤得跑断腿的伙计一般,蔫头蔫脑回到家中。
颜幼卿不吱声了,慢慢喝完第二碗绿豆沙,道:“原本可以早些回来的,但是今天在茶馆里,撞见一个人……”
安裕容吓一跳,想想暂时也确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放下碗筷:“我瞧瞧去。”
颜幼卿饿得厉害,就这几句话工夫,扒拉下去一碗饭兼半碗菜。这时咽下嘴里食物,答道:“扔在咱们家门廊尽头堆木柴那小棚子里了。”
安裕容笑了:“别灌个水饱。洗洗脸,吃饭去。”嘴里说着,手上还是又替他盛了一碗
安裕容听罢经过,追问一句:“那人呢?”按说抓到人证,理当立刻送往警局。然而凶犯当初就是莫名其妙死在警局里,幼卿必能想到此点。
那密探虽擅长潜伏,然并不会武艺枪法,被颜幼卿封了穴位挟持,旁人只以为是喝醉了酒。颜幼卿打发走原先的两个车夫,拐上另一条街道,重新雇了辆车,寻个西式高馡馆,要间隔音的包房,将人仔仔细细审讯一番。对方认出他就有些畏惧心慌,不待颜少侠拿出真正厉害手段,便交待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