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璨兮的天劫便是在这期间到来的。仙界虚伪表象被毫不留情地撕破,加诸在这天劫上的恶意是从所未有的恐怖。离川目光悲凉地抬头仰望远方那处漆黑天幕,以及相隔千万里仍旧余威不减的雷龙咆哮声,认命一般地闭眼落下泪来。那无言泪水冲开他面上血污,留下一道浅浅印迹,曲折的,隐忍的,好似这多年来天狐一族悲惨的命运。
天狐族向来看中情义,沧沥举整个妖界之力为天狐族平反,却在大婚前夕遭受此番对待,且不论妖界其他人如何看待,单就天狐族族人看来都是叫整个族群蒙羞,恨不能以死谢罪的大过。沧沥虽未为难,可天狐一族这般羞辱妖尊,足以叫拥护妖尊的众人意难平地各种面上背后极尽羞辱,恨不能处之而后快了。天狐族的处境变得极为难堪。
他撑伞,沉默地目送沧沥走向那檐下妥手安静等待的女子,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上仙终于放心大胆起来,不仅公然撕毁和书,更是趁着妖界无人统帅的空档集结兵马,意欲铲平妖界,重新巩固仙界在三界的首席地位。于是,这场和平不过万年的假象再一次以一种更为残酷惨烈的形式被撕开了。而这一次,不仅仅是仙妖两界,甚至连人界也被无辜牵连,无数凡人被这战火波及,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璨兮,从初见之时的怜悯,到如今点滴相处汇成的情感,已然再不同往日一般了。就像是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沿途漂流,生出鱼虾,长出荇草,跌入石子,飘进落花,变得生动复杂起来。可越是如此,离垢心底压着的话语也越发沉重。
“无妨。”沧沥微笑,“你已同我说过恭喜了。”
没有人知道璨兮到底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是何模样,更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会提及这个根本从未有山外人知晓其存在的天狐族公主,因为天狐族全数死在了这次战争之中。这个崇尚和平的种族,第一次为了自己不公的命运呐喊抗争,从迈出第一步开始便再也没有回过头。他们骄傲地,与同胞并肩战斗到了最后一秒,心满意足地享受着那种自由,以及悲怆,没有一个人被这战事吓退,就像从未有过一个人畏惧过那比旁人可怕百倍的天劫。天狐族人,从无懦夫。
奇怪的是,他仅仅离开了万余年时光,天狐族原本战后的意气风发全数沉寂成行将就木的死气。他这才知道,那位被束缚山中数万年的天狐族公主终于在大婚前夕毅然冲破了篦月山这处牢笼,如同贪慕新鲜空气的蝶儿扑腾着双翅,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沧沥沉默地读完她留下的书信,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开了篦月山,此后闭居妖尊殿,再未传出半点讯息。
离垢心底不是滋味,他知道璨兮追求自由的心已经压抑得太久,久到形成了一个阻挡不住的猛兽,终于爆发出来罢了,可他更知道,她渴望自由并不代表可以弃天狐族不顾,也更不能成为伤害沧沥的理由。
他想见沧沥一面,可无论去妖尊殿多少次,得到的只有守在殿外的侍从冰冷重复的回答:“妖尊闭关,概不见客。”
约是沧沥出现之时太过和善,这数万年的相处竟叫他一直将这高高在上的妖尊视作朋友一般,平辈对待了。这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天狐族人身上,都是大不敬之罪,可不知为何,沧沥从未与他计较这些。
大敌当前,离川再无暇去找刻意避之不见的璨兮,他举全族之力上阵厮杀,头一次表现出男儿的血性来。
离垢便这样离开了篦月山,终于迈出了自己独自修行的第一步,但他时刻关注着天狐族与沧沥的动静,只是等了很久很久,也未能听到沧沥与璨兮的婚讯。他终于忍不住,折返篦月山。
随着妖尊的沉寂,整个妖界也变得分外安静起来。离川仍未放弃寻找璨兮,只因他知道璨兮二十万岁的天劫将至,若不寻回她,这将意味着这将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渡劫。虽说仙界应允了公平,但天狐一族本就不同于寻常道修,纵是披着“公平”外皮的天劫,也依旧是不能有半点马虎轻视的。
从始至终,沧沥都未曾做过任何亏待天狐族、亏待她的事,他不该也绝不能遭受这般羞辱。
偌大华美的宫殿,往昔夜夜笙歌,如今却像是一座阴森冰冷的囚牢,叫他心底堵得厉害。
可无论如何仍旧没有半点璨兮的消息传来。离川几次被逼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厚颜去了妖尊殿,可得到的回复仍旧与离垢所得一般无二。
这雨下了整整一年,天空被密布的铅云铺了一层又一层,压抑几乎要把整个三界塞满。没人知道这云自何处而来,这雨又是谁人召唤,一贯高傲自大的上仙驱不散
而更糟糕的是,没有沧沥威慑的仙界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从偶尔的小摩擦逐渐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寻衅,十次、百次、千次……不到万年的时间里,仙妖两界叫得出名的战斗大大小小不止千次,可沧沥仍旧未曾露面。
这场惨烈的战事前后持续不过万年,三界沦为炼狱。离垢沉默地站在雨幕之中,自山间远眺,只望见遍地狼烟,生灵涂炭。他捻动佛珠,闭目瞬间,眼角的泪便被大雨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