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刚刚触及冰凉的枪托,另一种声音马上加入嘈杂的声浪中。纵使蜂鸣与枪击十分刺耳,薛迎依旧马上分辨出新的噪音为何物——是抑制器检测到精神力超出安全范围的警报。
“那么不情愿和我回去,昨天怎么就答应得那么快了?”
看了一眼阿尔忒弥斯,薛迎心里马上有了答案:那群穷途末路的狂热信徒不知怎么地突破封锁,追到这里来了。
果不其然,阿尔忒弥斯点了点头,这让薛迎更加头痛。她开始后悔将阿尔忒弥斯交到聂言手中抚养。
“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啊。”为警报和自己一手造成的麻烦深深困扰的薛迎长话短说,直接揭掉最后一层遮盖。
*
她从过渡资料中知晓阿尔忒弥斯会做出十分极端的举动,但她从没有想过阿尔忒弥斯会在戴着抑制器的情况下强制动用能力。抑制器原理简单来说就是原数返回,巨额的精神刺激反馈于阿尔忒弥斯无异于自杀。
此处就是人间炼狱。
薛迎倒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地转头往身后看。
刚才的警报还会间隔几秒,现在却连成一片。车载人工智能的雷达探测会探明方圆五米内的物体数量并以声波形式提醒车上的人,制造响声的频率与探测到的物体的数量成正比。如今像一匹丝绸一样没有空隙的警报,只说明有数目越来越多的移动物接近箱车,而且绝对不是野生动物。
飘浮的金红轻纱其实是数不清的车辆起火,重型箱车早已侧翻倒地,装着阿尔忒弥斯的车厢完全倾倒敞开着。薛迎很幸运地被甩离爆炸现场,并没有受严重的伤。躺在路面,她看见随处都是流淌的血与散落的玻璃,以及断裂的残肢。除去烈火燃烧车辆与远处迟到的几声爆炸,还有擂鼓似的心跳与喘气,她没听到其他生物存活的迹象。
自己的不幸。
薛迎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只知道首先苏醒的感官是触觉。指尖摸到尖锐的碎玻璃与一点温热的液体,她把手放在眼前,看到白皙纤长的手指前端沾上锈红的鲜血。
她只来得及看见白茫茫显示屏中猩红醒目的“100”与充血的眼球,没来得及阻止,一阵巨力旋即自身后冲撞而来,横扫全场。眼前所见景色上下颠倒,薛迎的脑后猛地撞上硬物,黑红色块在视网膜上闪烁,身体反应以绝对优势压倒理智思维,还没进行一次呼气,她便在一片光、热、尖叫与血的海洋中不省人事。
下一秒,像是要更加证明薛迎答案的正确,箱车外壳乒乒乓乓的,那些经过加固的合金面板向内迅速凸起尖刺。
紧追箱车尾后的信徒抽出枪,雨点般的子弹频频击中箱车合金包厢外壳。即使车身经历数次硬化,在密集如暴雨的子弹声势中还是渐渐显出疲态,一个地方被多次命中,凸面的金属层薄弱得能透射外面路灯的光芒。
饶是每天对着解剖死物的薛迎,见到这番情景也不禁后背发凉。但她的寒意还没
阿尔忒弥斯蓦然睁大双眼,一粒水滴顺着眼角隐入抑制器缝隙。薛迎心软,抬手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水痕,可眼泪越流越多,仿佛阿尔忒弥斯眼中含着的碎冰在不断融化。这还是薛迎第一次知道能把偌大的欧洲分部几近毁成废墟的人造神明会哭,会无声地、大滴大滴落泪地哭泣。她的手悬在半空,因为讶异,因为蜂鸣警报声已经刺耳得让她无法忽视。
耳边与车载智能相连的耳机毫无征兆地发出连续不断的蜂鸣提醒警报声,薛迎知道这是有障碍正在接近车体。她很诧异为什么封锁后的道路仍有他物,也许是兔子,这种僻静的山间公路最不意外的就是撞到兔子或者其他动物,不过薛迎还是警觉起来。现下她只想解决阿尔忒弥斯这边的棘手情绪好回到驾驶室勘明情况。
其次是清晰的视觉。她把视线从手上的血挪开,抬头。眼前一切都在摇晃,不真实得似乎蒙上金红色的薄纱,飘飘忽忽。薛迎用力甩头,额头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流一直淌到嘴边,伤口阵阵刺痛,不过看见的东西倒是逐渐清晰了。
地面沥青经受高温的煎熬,滚烫得好像要融化,如同岩浆。
她应该在拉着行李箱踏进聂言家门前一秒就想到这么做的后果:一个同理心泛滥爱心过度的成年人,一个从来没有得到他人关爱的孩子,放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就像久旱土地遇到大雨,到最后谁也离不开谁。可她就这么做了,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无形而牢固的链接早就形成了。
在阿尔忒弥斯被抑制器遮挡大半容貌的脸上已经无法得出答案,薛迎回想她和阿尔忒弥斯的交谈,将时间线拨回昨日,须臾后恍然大悟:“因为聂言?!”
薛迎护在阿尔忒弥斯身前,正准备摸出挂在腰际的手枪。她不知道车身还能支撑多久,但她知道距离信徒破防而入的时间不会太久。到后车厢时她只带了一把小手枪,根本起不了太大的抵御作用,只是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与科研院院长,她必须保证身后人造神明的安全。
阿尔忒弥斯没有回答,光是冲薛迎眨巴眼睛。显示器数字从“12”攀升到“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