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马斯·埃尔特从噩梦中惊醒。他手脚发冷,无法抑制的沉重喘息却是灼热的,想来脸色也是糟糕至极。他立刻将目光投向房门,那里还紧锁着,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而窗口处的帘子也被他在睡前拉得严严实实,没人能从那里窥见这屋子里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这才安下心来,擦干汗shi的额角,慢慢在床上坐直身体平复呼吸。
近来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失眠,勉强入睡,做噩梦,惊醒,最后彻夜无眠。马斯倒不是说对做噩梦一事有所怨尤,而是对因噩梦而失态至此的自己心怀不忿。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导过他,领导者在痛苦时也不能将其显露于人前,他将这句话始终铭刻于心。在那之后不久,父亲就被政治对手毒杀,母亲也因为掩护兄妹二人逃亡而丧生,噩梦就此缠绕于马斯周身。在噩梦中掌控自己,他将这件事一度做得很好,现在却发生了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自新的家庭教师到来开始的。新的老师名为雷因·卡斯帕,是一位身材稍显纤细的年轻男性,外眼角稍有下垂的黑色双眼在笑起来时弯得十分温柔。他自称他已有二十九岁,可他与十六岁的马斯站在一起时,旁人却常将他们误认为同学,然而只要与他交谈一会,便能知道这是个见多识广,学识也颇为广博的成熟男人。他性格平易近人,因此颇受女性欢迎,连马斯的妹妹蕾西亚也与他亲近。或许正是因此,马斯对这个打乱了他计划的男人始终讨厌不起来。
不,应该说不仅仅是讨厌不起来。但马斯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好的感情。
呼吸变得平稳以后,马斯从床上站起来,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从二楼俯视庭院。今夜的月光带着朦胧的青灰色,照亮这庭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其中某两个显然靠得过于亲近的两个人影。马斯对偷窥别人幽会一事全无兴趣,但在瞥过那一角的时候,他心念一动,突然对这打破平静的二人产生了些不快。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穿上拖鞋匆匆离开房间了。
初秋的夜里已有些冷,这样冷的风吹在微微发汗的身体上,让马斯不由得打了个颤。在这掺杂着夜露shi气的风中,蕾西亚喜爱的姜花香味隐隐传来,但那香味传来的方向并不指向她平日里栽种植株的小园地。一想到有人动了妹妹悉心照料的花,马斯心中就有不快升腾,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打算将放肆的新园丁斥责一番。
就像是要与他不悦的心情相照应一般,月亮逐渐被浮云遮住,光线变得昏暗起来。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变响,而姜花甜甜的香气也已经离他很近。马斯不由得停下脚步,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这个身影,虽然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马斯?是马斯吗?”
姜花甜蜜温柔的香气中混上了和平常不同的古龙水味,相比白天,这香味显得更为挑逗。他的老师恐怕刚刚与人有约,马斯意识到这点,心下越发不快,头脑却变得更冷静。
“老师也是睡不着出来散步吗?”
“差不多吧。”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马斯稍作停顿,目光落在了对方胸前口袋上别着的洁白花朵,“比如与某位年轻女性相关的?”
他的老师有些诧异地偏过头来看他,重又出现的月光落入那眼中,显得双眼亮晶晶的,年轻而富有光彩。雷因像是对表露出这样一面的马斯感到不可思议,又觉得非常有趣,眼睛笑得弯弯地望向马斯:
“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我也会有些不恰当的好奇心。我猜对了?”
“很不幸,答错了。”
这话听起来很假,马斯却奇妙地觉得这是真的。
“那您是在烦恼些什么呢?”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吧在那之前这是个秘密。”
两个人在月光下静静地相伴着走了一会,马斯忽然发问道:
“您为什么不问问我在为什么烦恼呢?”
他的老师稍微思考了一下,朝他笑了笑。
“今天我看你的笑话可看够啦,这个问题就放到日后吧。”
马斯已经编好了十种不同的答案用以应付老师的回答,这时却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在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下,马斯忽然有了一种他知道真相的错觉。没错,他可能也是想要肯特遗孤性命的其中一员,这世上除了蕾西亚以外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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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师将马斯送到楼梯下,取下胸口的姜花,由于马斯的睡衣并没有口袋,他便将那小小的白色花朵别在了马斯的鬓角,道过晚安后便转身离开。马斯皱着眉头将花摘下来放在手里,放在床头柜上。这是蕾西亚的花,他并不打算将其丢弃。
甜甜的花香和淡淡的古龙水味陪伴着马斯进入了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