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文惠帝如何盘问,裴道如就是不肯说出裴稹“生父”的姓名,而随后文惠帝派张未名亲自到通州淮菻再次调查,终于从各方人士口中拼凑出了裴氏这十八年来的所有经历。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并非无后承嗣,文惠帝胸中热血都涌到了脑子里,激动地拽着裴稹的手,问他:“裴卿,你是不是开阳元年八月或九月生人?!”
“不,我不信!”文惠帝已经有些癫狂,不愿相信裴氏已经嫁人的事实,但转念一想,裴稹也姓裴,更重要的是,他今年十八岁,按这个年纪算,裴稹与他那个随着裴氏落水、生死不明的孩儿年龄相差无几,只看裴稹到底生在几月!
萧如意自然不肯受他敬酒,别过头不肯饮下这一杯和解的酒,贺氏对她终究有几分忌惮,便不再追究,只等着药效发作。
“‘犬子’?”文惠帝一愣,看向裴道如身旁的裴稹和裴寄,携带家眷入宫的官员,品级需在五品以上,裴寄他从未见过,那么就只能是裴稹了。
清风穿过宫道,幡旗纷飞,文惠帝跌跌撞撞地爬下御辇,向裴道如走去。
后宫中一连串的变故,令文惠帝无比灰心,也无比期待裴氏和裴稹入宫,
筵席散去,裴稹只是双颊微红,还在兴致勃勃地同他身边的少年说话,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反而是方才顺手把酒杯放在案上,又忘了这事的安阳公主,无意间端起酒杯喝了两口,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便吐了吐舌头,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离开了。
“回陛下,臣妇随犬子入宫赴宴。”
裴道如勾唇一笑,恍若当年少女时节。
“是的,陛下。道如早已嫁人生子,红尘往事,想必陛下也早就放下了,天色已晚,夜路难行,请陛下放道如早些出宫。”
裴稹眸中闪过的一丝犹疑也被文惠帝捕捉到,正是这一点犹豫,让他更加确信,裴稹就是他的儿子。怪不得张未名三番四次地说裴稹像他,怪不得裴稹能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原来是父子血脉,冥冥中天定的缘分。
随后,德妃宫中传来消息,说安阳公主行为异常,兼之突感风寒,被太医查出是饮用了“宜欢酒”,此酒只皇后宫中有,更是将贺氏的罪行钉在了铁板上。
“裴敏中是你的儿子?!你嫁人了?嫁给了谁?!”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都慢慢过去了,贺氏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身体忍不住地发抖,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看见,裴稹饮了那一杯明明掺了不少宜欢酒,怎么还没有任何状况?!
文惠帝乘着龙辇,自后方而来,恰巧路过三人,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两方人交错的一瞬间,文惠帝睁开眼睛,看到了血色残阳中的裴道如。
其中有诈,但贺氏还是皇后,面子上的事还要顺着她,只默默走到了大殿中,端起李莲英奉上的酒杯,向安阳公主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原来裴稹出生后就被接生婆偷走卖到了一户农家,四五岁又走丢,被周清源收为门徒,直到十三四岁才再次与裴氏相认,怪不得前一次调查裴稹身世的时候,受到多方阻碍,根本无从查起。裴稹右脚脚背有一条疤,那是他出生时被剪子不小心划伤的,裴氏就是凭着这一特征,在通州寻了十多年,才找到了他。
文惠帝与贺氏夫妻多年,怎会不知她的狠毒心肠?想来贺氏就是打算在裴稹身份暴露之前,斩草除根,谁知毒酒不知为何,没有起作用,又见她身边的李莲英不知去向,恐怕已经被派出去杀人灭口了,当下怒不可遏,将贺氏软禁宫中,夺了她的皇后凤印。
从眼下种种迹象来看,裴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而裴氏为贺氏所害,心中有怨气,宁愿让儿子随自己的姓,也不愿在他登基之后来寻他,让裴稹——不,萧稹认祖归宗。
裴稹与裴寄一左一右,陪在裴道如身边,自殿外宫道往宫外走去,此时日暮西沉,橘红色的夕阳照在禁宫之中,红墙黄瓦,映着夕阳余晖,照得所有人的脸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
文惠帝疑心病虽重,但此时的他,就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死死抓住唯一的那根稻草,在经过滴血认亲之后,完全确信,裴稹就是他的儿子。
虽然裴道如一直不肯亲口承认,但对文惠帝调查裴稹身世的行为也没有阻拦。
当天裴氏出宫之后,文惠帝立刻到了皇后贺氏宫中,质问她当年旧事,“顺便”知道了今日在正清殿里,贺氏已经见过裴氏,却对他隐瞒不报,还试图挑唆萧如意与裴稹对立,命裴稹饮下了她赐下的御酒。
“道如,你……如何进得宫来?”文惠帝失魂落魄,终日寻而不得的人竟然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不敢触碰。今日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临时起意,根本无人知道,能够遇到裴氏,不得不说,这是天意。
她一身缃色暗纹直领锦裳,外罩一层玉色翠叶云纹纱衣,双刀髻绾得一丝不苟,平平整整,只戴了一两件珍珠首饰,整个人素净淡雅,完全不复往日明艳娇俏,叫人疑心岁月篡改了她的脾气和爱好,将她变成了这副古井无波、端庄典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