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扬怕成了这样。
他想叫扬别讽刺他,好好跳舞,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扼住了话头。
刺耳的警笛让留真陡然清醒,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拿相机和智能机拍个不停;警察尽力维持秩序,用炸药探测仪去贴车后备,并拉起禁行线;穿白丝袜的女舞者情绪趋于稳定,脱离男伴的怀抱,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磕鞋跟玩。
毗邻文化中心的修道院敲响了夜色里的正点钟。留真带着扬钻入面包车,驶离干道,开往老街。
他会踏上不归路,而他可怜又可爱的妻子会继续安居在梅里瓦,偶尔来科隆酒馆点一杯精酿白啤酒,回味他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扬的一支舞。这样或许直到阖眼,她都忘不了他——留真面色涨红,胳膊上也生出鸡皮疙瘩。
扬出奇的冷静贯穿始终,到头来,这些东西他一件都没用。
可是,她已经关好车门,将粗鞋跟踩得咔哒作响,蝴蝶般走远了,背影一如往常的自在从容。
在留真听来,这更像是某物的表面被缓缓揭开,露出内里的一种过程。
警察让他闭嘴。他依旧执着地喊扬。
留真很想苦笑。除了妻子和警长,他并不觉得世界上还有人发自内心地想和他说再会……
留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和自己过于礼貌的态度有关。他记得三天前同FST的几名盗窃老手持枪闯入银行时,柜台上的实习女员工就是二十岁上下。面对12号口径的枪支,小姑娘没有任何从容的余地,甚至失掉了为人的羞耻心,当众失禁。
隔着玻璃膜,留真看不大清楚,思绪纷繁时,却猛然想起妻子的描述:“是的,他是全梅里瓦最优秀的青年舞者,蒲公英般温柔的美男子,舞池中的牧神,也是扬的另一半灵魂,名叫斐。”
街的年代与霓虹旋转彩球灯一样闪烁不定。超市前已经设了充电宝租凭机,零售店却仍然藏着用弹珠赌博的“柏青哥”。磁带店的吸睛广告一张盖过一张,这周是city pop胜利,上周则是高加索的诺盖歌曲畅销。
过去,他在梅里瓦下辖的小县城做赌徒,也曾被警察逮到过一次。他那时年纪轻,脸皮薄,连去警署接受教育都嫌丢脸。
扬不回应,倒是身边的斐摇头笑道:“先生,不能恐吓哦。”
那人立刻扶住她的腰和肩膀,似乎在微笑。
留真狐疑地看,发现她并没有走进科隆酒馆,而是向前多走两步,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极其迅速地枯败,脱力下滑。
象征着梅里瓦荣誉与使命的警徽塞满了前后视镜。他还没来得及架起火力,就被捕了。
他越过驾驶座,朝后看了一眼——后座上有一大滩水印,浸湿程度堪比暴汗。
他少有悸动的时候,或许打碎银行玻璃时有过。
他的目光从内饰面板上的纱布、眼罩和情趣手铐上掠过。
如今,他成为了全城通缉的大人物,被镇暴部队当成定时炸弹警惕,下个车都需要出动三四名武装完备的中年特警。
然而,当下留真被捕,狼狈不堪的情况,又几乎可以确定是这位站姿矜贵的荡领黑天鹅一手造成的。他的眼角和嘴角弯弯,和煦温柔,又好像满怀恶意。无法想象,斐用了什么手段,又花费了多少时间,才从偌大的梅里瓦市,找出了
车座的皮革与腿下的皮肤,由大量的汗水黏连在一起,分开时,被各种阻力牵扯,会发出蛇一般绵长的“嘶——”。
他在她身后等待,看她小口吹去煎土豆上的油花,吃得很克制,吃完后,又满屋找湿纸巾擦嘴。
留真如坠雾中。
心情倒没什么特别。
这里人挤人。有穿纯色线衫、蹬楔形蒲草鞋的,也有穿三色西装、蹬高仿“贝鲁蒂”的。留青打着方向盘,在人流中逆行。远远地看到科隆酒馆的破烂招牌,遭受过空袭一样。
“我走了,别忘了付表演费,”扬主动和他道别,“再会,陈留真。”
他心跳过速,想起自己从干完最后一票到现在,还没能和妻子见上一面,就又要分别。
留真从未见过像斐一样修倩高挑的男人。毕竟,穿荡领的黑天鹅遇到留真,活不过两分钟就会被打成筛子。拿滑膛枪崩解美人,也算一种发泄。
留真很高兴,又在片刻后察觉出不对劲,等他倒车时,却发现退路已经被截断。
“我妻子应该已经在等了,但是抱歉,我不能透露她的名字,她会穿米黄格的长裙,应该很好认。”留真在酒馆大门几米开外踩了刹车,降下安全锁,示意扬可以出去了。
他被铐了双手,半梦半醒地走,听到百元店在放胡里奥的《鸽子》,peace and love——
“扬!”留真的心开始狂跳。
留真不认为她还有什么底气继续从容。
她睡着后,检查了她的包,并没有发现信号收发器之类的东西,再加上她的手机早被缴走,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