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百川心里感慨万千,然而天机不可多言于他人,一时间他也无话可说,只是看着这个命数无法窥测的少年。百余年前林子嫣入世游历,在大火中救回那个偶遇的小皇子时,不会想到自己身死道消的时候,托孤给的正是这个单薄小童;十七年前殷玉荒也不会想到,离经叛道的小师姐烧尽魂魄托付给自己的孩子,他日自己入魔,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周百川打断了他的话:“吾乃太初掌门,一点侥幸疏忽都是数百弟子的性命。”又没正形地松懈下来,挥了挥手,“行了,去吧……不,还是让玉荒过来吧,你给他传个信。”
“无事,年纪大了难免有点精神不济。”周百川难得的严肃起来,坐直了对戎离道,“你听好了,那人身份莫测,我近日来多次给玉荒起卦,无一卦是吉,这些事情,若不是形势所迫避无可避,不要向玉荒透露半分,不要让他卷入其中。”见戎离有些不安的样子,又宽慰道,“话虽如此,你作为其中变数,也到底不是死局,不必为此太过束手束脚。”
殷玉荒表情松动了一下,周百川也道:“你也知道离儿晋阶速度千年难遇,你同是无双之才,留在这里,气运交叠,恐怕要扰动天机。”
“师尊莫要担心弟子了。”戎离心里有几分无奈,在身后悄悄扯了一下殷玉荒的袖子,“掌门师伯精于卜算之道,这样安排自有道理,师尊且去与宁师伯论剑,弟子等您回来。”
“没事,反正不在他面前喊就行,就像你知道你师兄师姐们提起你是怎么说的,我也知道你们私下怎么喊我。”周百川充分展现出一派掌门大而化之的风范,视这种虚名为身外浮云,左右这几个师弟师妹一大半都能算是他带大的,“这样吧,阿芷她已经问过我们一圈人你在哪了,你再不去和她比试,她都要杀过来了,不如你先去,等你们比完了,我大约也给你家离儿算完卦了,如何?”
“罢了。”周百川摆摆手,懒懒散散地撑着头靠在桌案上,打量了戎离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离儿,你是个好孩子,不利于门派的事情你从来不会做,只是本体修为比之你高出太多,届时你行事如何,莫说是我,你自己亦是难以左右。”
殷玉荒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一看就是不怎么愿意的样子。
戎离应了声,正准备传音过去,周百川又制止了他:“算了,你师伯他们也都在那边,我自己去一趟。我再看看他们。”
不到三年,竟然便已经快要结丹,说出去是个能惊动整个修界的消息,周百川却毫不意外的样子,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又冲殷玉荒道,“玉荒,小昭说你想让我给你的宝贝徒弟起一卦,又不好意思自己开口?”
戎离道:“为什么?这样没有必……”
殷玉荒周身气息更加冰冷起来,见多识广的掌门师兄油盐不进,一边摆签,一边抖着腿哼起了歌。
殷玉荒道:“只是因为方师兄那日正好要来找您罢了,掌门师兄不要听他乱讲,还有,方师兄已经说过许多次请您不要这样喊他了。”
“如此,那便罢了。”殷玉荒一点头,起身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淡淡道,“我不是去挨打的,师兄,你去才是挨打。”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御剑离去了。
戎离勉强笑了笑:“弟子明白。”
殿内二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半晌,戎离摇头笑道:“掌门师伯,您不是与弟子一样都不想让师尊知道此事么,怎么却让他过来,又故意气他走?”
戎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没头没尾地道:“那个北溟君,弟子会查清楚他底细的。”
他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周百川抢先歪曲了他的意思:“玉荒怎么不高兴了?师兄说阿离是你家的,说错了么?殷离儿,过来,让你师父一个人挨打去!”
戎离一时无言。他是从本体割裂出的单纯的快乐、柔软的怜悯、无私欲的爱与温柔,是无秩序的混乱魔
“掌门师伯在想什么?”
“我已尽最大努力蒙蔽天机,封魔印也已传授于你,至玉荒体内魔种爆发那日,便要靠你见机行事了。你带玉荒走后,太初封山,太初门人百年之内不出思返芥子。”
戎离道:“掌门师伯莫说这种话,弟子无论另一身份如何,都绝不会对任何太初派门人动手,掌门师伯若有疑虑,弟子可于祖师像前立下血誓。”
周百川叹了一口百转千回的气,绕着他的层叠竹牍都被这口气叹得波动起来,活像跟着扭了个秧歌。常年没个正形的掌门不回答戎离的问题,只是收起放出来装样子的大衍竹,悠悠道:“气了又如何,他们从小气我气得还少么!左右气他一回少一回了!我真是欠了这群小混球的,下辈子再不管他们了。”
周百川一敲桌案,本命灵器大衍竹顷刻之间环绕其身,化神后期的灵气震荡溢出,房梁上的猫“喵”了一声,一溜烟撒腿跑了,啃剩下的鱼骨头正掉在戎离面前。他又一抬手,万千竹牍开始旋转,隐隐有无数变幻莫测的玄奥签文浮现其上。周百川大笑道:“还不快去,小玉儿,等着师兄给你算姻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