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佳妮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
抬头看了眼表,不到九点。她起身,钝痛感已然消散了不少。草草冲了把澡,她披上外套出门去了实验室。
物理所的灯还大亮着。她今天像一个将死之人般格外怀旧。她想起了她的学生时期啊,这样的口吻,仿佛过去了几十年,但其实才过去了几年而已。她还很年轻,按照平均寿命计算,她才走过了1/5的人生而已。
她记得那个时候没日没夜做实验的自己。作为一个feeding-on-inspiration的职业,她似乎一直是被神明庇护着的。那时她好像仍然在乌托邦中她野心勃勃,并且对自己能改变一些事有着过高的信心。每个孩子都曾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相信自己能成为一把剑去守护某些东西。当然,后来的一切教会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她一无所能,而世界如此强大且邪恶且不可战胜。
维尔纳德女士实验室的一位研究员递给了她一个显示屏,上个月的数据分析已经做完了。
奥德修斯,先进实验室。她接过显示屏,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安。等实验室的门合上,她把显示屏倒扣在桌上。
奥德修斯,你在实验室外打开过屏幕吗?
打开过,但物理所并不连接外网
她按住跳动的太阳xue,遮挡自己不住颤抖的手臂,奥德修斯,虽然你临时来这个实验室做数据处理,但我在你来的第一天就警告过你,所有的核心数据只能在实验室的法拉第笼里显示吧!一旦普鲁特人得到了我们的核心数据,你觉得物理所还能活到明天?她在抖,抖得很厉害。该死,她出门时没有带苯巴比妥。她的焦虑症犯得不是时候。
奥德修斯有些被吓到了,并不是被信息泄露可能导致的后果,而是因为阿佳妮不正常的行为。
维尔纳德女士,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阿佳妮反应得有些过激,但她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脑子了,她想起来加上敬语,这样可以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病态,奥德修斯先生,请你现在马上去主控室,把今晚从你离开实验室开始的监控全部彻底地删除。
然后,奥德修斯先生,你的借调结束了。
奥德修斯跑出了实验室。阿佳妮做了几个深呼吸,走进法拉第笼里,打开显示屏。她看不进去,满脑子不可抑制地想着数据泄露的画面,根本无法停止。
维尔纳德女士今晚的监控本来就坏了门外传来奥德修斯气喘吁吁的声音。
真是救命的声音。她靠上栏杆,再次尝试深呼吸。除了不断跳动的太阳xue,她几乎处于可控的状态了。
她把法拉第笼关上,去开实验室的门。奥德修斯站在门外,维尔纳德女士,你没事吧。
没事,她微笑,但是非常抱歉,奥德修斯先生,我还是得终止你的借调。
不,维尔纳德女士,应当是我感到抱歉才对的确是我的问题。奥德修斯后退一步,正式地鞠了一躬。
把奥德修斯送走,已经接近十一点。今天没有需要连夜记录的实验,因此原本就只有奥德修斯一个人在做数据处理。现在实验室里只剩下阿佳妮自己。
她头昏得厉害,心脏如同掉进胃酸般剧烈跳动。不安感并没有真正消退。她再次走进法拉第笼,对照着原始数据从头到尾审查了一遍处理完的数据和图表。显示屏的晶格让她获得了诡异的平静。
二构计划其实运行得很好。比报告上好得多。磁约束可控核聚变早已过了托卡马克的时代。二构取再度构想之意,是与近百年来的设想截然不同的新结构。
阿佳妮创造了她。
阿佳妮曾觉得她会成为一把剑。
赫菲斯托斯。阿佳妮曾为她命名,一个只有阿佳妮自己知道的名字。她曾站在巨大的赫菲斯托斯身下,巨大的野兽静静地同她对视。
她的设计曾让一整颗行星为她惊叹,可她到底没能守住那些年轻人,更守不住那颗行星。在地球的最后时间,联合政府与普鲁特签订的科研项目保护协议中,二构成了为数不多的活下来的项目。她太诱人了,普鲁特人也为之倾倒。硅基生命对电的依赖程度远远高于碳基生命。普鲁特目前的电能绝大多数来自传统核裂变,而财政部每年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拨款用于处理大量的核废料。一旦二构推广,将大大减少发电成本。所以在对地球的清洗中,二构是第一个被确定保存下来的项目。项目迁至普鲁特后,二构是拿着全普鲁特最高科研经费的计划。
可她确实是一把剑,一把悬在地球遗民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等她完成,就是剑落下的时刻。
而她快完成了。不出半年。
对不起,赫菲斯托斯。你本来应该是我一生最杰出的作品。
但是我不能让你降生。
也不能让你死去。
我会把你放在盒子里。而我会做你的薛定谔,你的驯养者,你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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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赫菲斯托斯,工匠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