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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路上晃荡着的叮叮当当金属碰撞声也骤然消失了,黑暗里沙沙的风声夹着尖利的哨声,穿过李斯特的耳膜刺穿他整个大脑,让他不自主地皱了下眉。
紧跟着是车夫低沉而模糊的答话,问话的人声音太轻,他听不大清楚。几分钟后,一阵吱呀且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像是铁门在地上摩擦。大门开了,马车继续行进,镣铐碰撞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了。
李斯特抬起手腕,生了锈的腕铐便顺着他的小臂滑至中间,露出手腕一圈翻出的皮rou,他埋下头,含住红肿的伤口,浓烈的疼痛和浓烈的铁锈味同时绽放开来,也不知是尝到了疼痛,还是恶心到了伤口。他舔完手腕抬起头,发现对面一双眼睛正直楞楞看着他,似是知道被发现了,那眼睛的主人倏忽垂下眼睑,亮闪闪的两个光点便再次消弭在这个浓黑shi热的夜晚。
李斯特无暇顾及对面孩子的动作,今晚他自顾都不暇了,何谈他人的古怪小动作。
两个月前,李斯特被继父暴打一顿,半死不活地给拖到了一个人贩处,以极低的价格被卖了出去,走之前他那继父很是忿忿,恨不能直面啐那人贩一口,只顾及着他手中横着把长刀,终究不敢。然而临走时仍然是朝着李斯特猛踹两脚,直踹得他胃ye几乎吐出,才在人贩徐徐的步伐下骂骂咧咧地离去:“真他妈晦气玩意儿!卖钱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这倒是句实话。他的确是个晦气玩意儿。
据说他出生之时,天上一颗扫把星一闪而过,呱呱坠地之时便传来了他父亲的死讯——因着赶来看他,在路上被马车碾碎了脑袋。他母亲便带着他一同生活,然而有一个扫把星转世的孩子,带着再丰厚的嫁妆也没人想要接盘。
几年前——大约是他十岁时,有人为他母亲介绍了一个可靠丈夫,便是他现在的继父,说是相貌英俊,正值壮年,上进心满满,却苦没有足够的钱财,过得有些潦倒,讨不到媳妇。他母亲本将信将疑,然而说到底是个肤浅的可怜女人。在见了他继父一面之后,在接连着几天的甜言蜜语,便死心塌地地被这男人的英俊相貌折服,心甘情愿地带着儿子和大笔嫁妆同他结婚去了。
与任何悲惨家庭一样,他的继父果然是个酗酒的。婚后没有几月就显出了本性,先是拿他母亲的钱日日喝个伶仃大醉,之后便是无休止地暴打他母亲,李斯特原先还试图与他继父讲道理,然而之后的失态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内,于是他便不管不顾地同他继父扭作一团,拳脚相向。可他那时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自然打不过一个醉汉的硬拳头,只能每每顶着一身的伤,默默看着他母亲抱着他流泪。
如此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生日之后没多久,他母亲忽然怀了孕,正在他欢天喜地地以为自己终于将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时,他的继父暴怒着砸开了门,扯着他母亲的头发在地上拖行,满屋子响彻的是他母亲尖厉的惨叫。
他看见他继父在街上扒光他母亲的衣服,四周都是围观看热闹的邻居,甚至还有几声轻佻的口哨,然后他的继父重重扇了他母亲四五个耳光,打得他母亲发髻散开,秀丽脸颊立刻红肿一片,他的继父戏谑叫道:“你不是要当婊子吗?去啊,撅着屁股学学墙角那母狗,给大家都看看怎么挨Cao的!”
他看见他母亲咬着嘴唇不说话,却忽然护住了肚子,那肚子已小具孕型,鼓鼓的像是吃饱了一样,可他知道他母亲已是许久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他继父自然也看见了,突然冷笑一声,抬起腿便正对着她圆圆的肚子踩下去,那一瞬间李斯特仿佛看见了地狱,恶魔举着叉子朝他母亲的肚子叉去,而那个圆圆的肚子,却没像气球一样爆开,只是周遭蓦地多了许多暗沉的红色,洪水一样凶猛地铺满了他整个眼眶。
他依稀还记得当时他似乎是拿了块早上剩下的煤块攥在手里——手掌都给染得黑黢黢的——挨上了他继父的脑袋,只是那煤块太软,或者是他继父颅骨太硬,居然给拍碎了。他看见他继父缓缓转过头,继而便是昏天黑地的一巴掌。再而是雨点一样的踹打。
思绪模糊之前,他的舌头顶了顶上牙,竟然给顶松动了,旋即便意识到并不是他舌头神力,而都是拜他继父那一拳所赐。
他将那枚牙齿藏在舌头底下,空落落的牙洞涌出汩汩的鲜血。随着他继父永无止境的暴打之中,李斯特的嘴角终于渗出与他母亲两腿之间同样深沉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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