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这店员上了五楼,边走我边问他:“您怎麽称呼?”
“署长客气,小的姓李,排行老四,您唤我李四就好。”
我点点头,笑了笑:“李四,谐音李斯,不错、不错。”
他嘿嘿笑了声,道了句“当不起”,走到五楼正对着楼梯的右侧,那里突兀地杵着一扇门,门的样式很洋派,表面居然是皮子,这可真不常见。
李四敲了敲门的边框,停了片刻,方推门而入,待我俩俱在房里站定,低着头,恭敬道:“老板,依署长来了。”
邹老板逆光立在大气宽敞的彩色玻璃前,手里端着杯红酒,红酒已见底,看样子站了不短的时间。
办公室挺敞亮,和门一样,大小摆件均是西方式样,桌椅典雅,桌子上整齐的罗列着三本外文书籍,衣架上挂着件夹袄,墙壁用浅棕色的墙纸细细贴着,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油画。
听到李斯的汇报,他转过身来,身後射出的阳光太刺眼。
很难想象,把屋子布置得如此洋派的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传统的长衫,长衫辨不清颜色,好像是群青,笔挺熨帖,衬得整个人身姿风流,仪表堂堂,乌黑的头发三七分,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干净爽利,拇指带着青玉扳指,端着酒杯的手指衬着酒色,骨节分明,指甲修整得极为整齐。
我眯起眼暗赞一声,是个人物。再联想到他干的事,真真人不可貌相。
邹老板先对李四点了头,等李四打了千,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方移过视线,对我轻笑道:“依署长。”
他声色低沈,口气发音不紧不慢,竟像丝绸一般冰凉柔滑,不愧是做布匹生意的。
我上前走了几步,这回看清了,他着的衣裳是靛蓝色,介於他没有出言请我坐下,便负手立在屋内正中央,毕竟此刻有求於人,不好再讲排场。
他打眼梭巡我一番,後喝尽杯中残酒,把空杯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在桌後的皮椅中坐定,气定神闲的挑起眼尾,低声道:“鲜有人能把绛紫穿得这般出挑,这颜色是十分挑人的。”
“邹老板谬赞,”我道,“老板,我是粗人,咱们开门见山,今儿来找您,实为舍弟而来。”
他似是笑了:“署长客气,请坐。”
窝着火依言坐下,心里把闯祸的小兔崽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仍要陪笑道:“邹老板,甭管怎麽说,我得先给您赔个不是,是在下疏於管教,让这混小子闯了这麽大的祸。”
邹老板无声地笑了:“您言重了,你我年纪相仿,唤我绳祖便可。”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三声过後,李四端着一壶茶、两只杯子、两碟点心进来,布好後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邹绳祖端起茶杯,指尖在杯口划过,复似是漫不经心道:“令弟的账单,好说,现下不急,倒是绳祖,确实有事拜托署长您。”
我举杯道:“绳祖心胸宽广,依舸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杯沿未至唇边,便被邹老板挡下。我挑起眉梢,故作诧异道:“绳祖?”
他双目微阖,轻叹道:“署长,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事成了,令弟的三万债款,我们一笔勾销。”
虽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过见他如此爽快,也不禁勾起了一丝好奇:“邹老板请说,在下能帮上忙的,自当尽力。”
他垂下眼皮,默然地看着嫋嫋茶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急,等他想好。
屋里坐地的西洋锺指针嗒嗒嗒的转着,每响一声,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幅度很小,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良久,他缓缓放回茶盅,与桌子接触时发出“咔哒”的声响。
他慢声道:“不知署长可知晓孟菊生麽?”
孟菊生。
眉宇微动,垂目道:“不过一个戏子,怎与邹老板搭上线了?”
孟菊生,往下贱了说,不过一个戏子伶人罢了,却又不是普通的戏子,这个戏子,被日本人捧着,被高官哄着,到哪都称得上一声“先生”。
我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次,不提也罢。
“不日前,孟先生拒绝了参加罗大公子的堂会,第二日便被人寻了由头关了进去,”他说,“这件事署长可能不知,毕竟这点小事不敢劳动您,但已经过去了五日,绳祖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求於署长了。”
他说的谦卑恭顺,神色却捏准了我得应下来,全然的有恃无恐,但我也不能束手待毙,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绳祖与孟先生关系匪浅?”
他笑道:“不过是欠个人情,找个机会还上而已。”
扯谎。
不过这便不关我的事了。
我也笑道:“那便如此定了,不过,我可否先看一看舍弟的债款单子?”
他“唔”了一声,翻开手边最上层的外文书,抽出一张纸递过来。
我接过,也不忘了讨口头便宜:“邹老板放债条的地方真是别出心裁。”
他笑笑,不语。
我大略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