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醒过来时,已经是第四天的午后了。
他的身上盖着寺院里普通的薄被,被子上还残留着空檀特有的檀香味。身体已经被仔细地清理过了,没有了黏腻的感觉,身上穿的也是干净的里衣,唯有使用过度的花xue不太舒服。
若非如此,赵晓都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春梦罢了。
窄小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的人气。房里的小桌上,放着一只瓷碗,碗下压着一张纸。
赵晓光着脚,哪怕腿打着颤他也还是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到小桌旁,他害怕在迟一秒,就来不及了。
拿起那张被压在碗下的纸,上书:“殿下千金之躯,万望保重。空檀”
赵晓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好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碗汤,一张信笺,把赵晓恢复过来的力气瞬间抽干了。
来不及这种说法,从来没有存在过,因为空檀压根就没有跟赵晓追上他的时间。
他瘫坐在椅子上,低头捂着脸,披散的长发散落在他肩上,垂在他的脸旁。
碗里的是避子汤,两年前回宫后赵晓找医仙大弟子宫月琉根据他的身体而配的,这药寻常大夫看也只是普通的滋补的汤药,可若配上宫月琉另制的药丸,连续服用一月后,便能让赵晓彻底失去受孕的能力。
老天像是跟赵晓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本应无法受孕的他怀孕了。
在这宫墙之内,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不应该到来的孩子,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孩子,让赵晓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无法使用任何的术法的太子,就如同庶民一样的,在这宫里等同于待宰的羔羊。长和帝本就不喜赵晓,而太子以男子之躯孕子又是何等的骇人听闻,等待着他的下场,以及萧皇后,乃至萧家,不言而喻。
赵晓不敢赌,他也赌不起。孕子的漫长十个月,一丝差错,万劫不复。
于是他设计在秋猎大会上,诱使一直将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四皇子赵晫用淬了毒的法箭将自己射下马。带了修为的法箭在射入赵晓身体的瞬间灼伤了他全身的经脉,剧毒加上经脉灼伤,赵晓的生死悬在了一线之间。
当时恰逢宫月琉代师入宫为长和帝诊脉献药,在赵晓重伤时长和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让随圣驾出猎的宫月琉为赵晓诊脉救治。
宫月琉隐瞒赵晓流产的事,只向长和帝上报了赵晓中的毒以及经脉灼伤一事。
萧家震怒,为了平息萧家的怒火,长和帝只能将百口莫辩的四皇子赵晫革除封号,暂时囚禁在宗人府。
一月间,赵晓因为灼伤的经脉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整整一个月后,才能下床走路。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国师空檀前往护国寺修行的消息。
宫月琉仔细校对过避子汤的药效以及检查过赵晓的身体,一切正常,只是连她也没法弄清赵晓这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的孩子是怎么逃过了避子汤的药效的。
月前宫月琉已经回到了灵芝仙境,这一次她没有答应赵晓再给他配避子汤要求,因着赵晓的身子在剧毒、经脉损伤以及流产的重伤下,已经很虚弱了,而避子汤药效霸道,对身体伤害极大。
避子汤一事,由始至终知晓的也只有赵晓和宫月琉二人,这一碗避子汤出现在空檀房里的避子汤,意味着什么,赵晓转念间就明白了。
“你走了,却给我端上了避子汤。”赵晓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也觉着,我只是个炉鼎么?”
抬手,将桌上的药碗扫落。破碎的瓷碗发出“哗啦”的声响,碗里的药汤洒落在地。
我是多蠢啊,在空檀大国师下耍这种手段,还妄图能瞒得住你。你什么都知道,可从未显露过半分。
我是心狠,能设计杀了自己未成型的孩子。空檀,可你为什么不问我,也不愿听我的解释。
赵晓捂着脸,可他哭不出来。悲伤涌上心头,可是他却没有资格掉一滴眼泪。
门外,传来了邱姑姑的声音,“太子殿下,你起了么?”
赵晓平复了许久,才收起了颓败的神情,恢复了太子那副端庄亲和的姿态。
“嗯,起了。”
“老奴这就进来为殿下更衣?”
“姑姑进来罢”
门外的妇人这次托着干净熏好的衣物进门,目不斜视地为赵晓更衣,束发。
“姑姑,什么时候了?”
“回禀殿下,未时了,殿下已经离宫四天了。”
“哦,宫里可有什么事?”
“一切安好。只是三日前国师大人进宫禀告陛下,大人要到民间游历一段时日。”
“何时出发?去多久?”
“昨日就已离开帝京了。 国师大人也没说去多久,只是吩咐老奴,说是殿下清理余毒过后需要静养休息,只让老奴一人在这伺候,其余的人都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赵晓藏在袖里的手握成拳后又松开,起身,弯着嘴角,脸上扬起温和地笑意,道“辛苦姑姑了,这便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