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萤萤鳞粉弥天亘空,千万只蝴蝶扑闪翅膀,掀起无数细小而轻柔的漩涡,好像呼吸似的收放,最终大致将其拢聚在了驹空谷中央,隔绝了看台上的观众,但最为接近处,只要稍微倾身,便能探入其中,却暂无人胆敢身先士卒,去试试虚实。
整个驹空谷仿佛化作一口染缸,浮漫着云霞轻霓般的紫色,擂台上的一切仿佛被淹没其中,抬头便见上方的穹窿环抱拥簇如缸口。
其中之人也似被浸入苏木浆中的尺匹绸缎绢布,因这雪青黛紫的墨晕颜染而渡上了深浅不一的颜色,几乎与蝴蝶融为一体。天阳落下,折摄弱水潺潺,零落星点沉在缸底钻石般闪烁,却无法浮游去触摸自己的倒影。
但身处驹空谷最顶端,却清晰可见这如霾如烟的紫雾表面,竟若有若无地裹了一层珠膜状的黯淡银光,似是将散实则虚凝,挽绡披帛般轻飞薄舞。
虞吉从亭栏上半探而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一轮的选手出场时,他也同所有人一样,视线由不得地望向最为光彩昭彰的两人,然而愕然认出,那正是当初鹿门山半腰,带他们一行车队走出癯仙海迷阵的那不知名姓的神秘少年。
五年过去,身形拔节舒展,眉眼也已长开,此间少年不过长剑玄衣、轻履缓绶,却夺目得令人错不过眼睛,竟是一时脑子卡顿舌头打结,狠拍大腿有些磕巴道:“这不这不这不……这不就我给你们讲的那……那谁谁……”
便闻得喊号的慕氏子弟朗声介绍少年名姓门派,只觉耳熟,似乎将将才听到过,转头见涂山长懋亦激动得情难自禁,蓦地想起他先前讲述自己曾为这名唤“秦沧翎”的少年搭救,二人视线猝然相对,不由得大呼有缘。
但他们尚来不及多作谈论,此场比试便已打响,Jing彩绝lun之至可谓空前绝后,由不得屏息凝神看到现在,只见这般诡异情景,虞吉不由惊呼出声道:“比试开始之前,慕二当家宣布规则不是说了不可用毒物火器吗?”
伫立旁边一同观战至今的怀易知抿了口手中三勒浆,摇了摇头,道:“原则是禁以毒物火器等致使对手受重伤,寨方清儿不可能明知故犯,我猜这些鳞粉应该能产生致幻晕眩类的效果,但对人体大抵无甚害处,所以并不违规,否则肯定会叫停的。”
全场如怀易知这般猜想揣测的不在少数,擂台上除却寨方清儿外的所有人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停下了动作。
其中来自临邛十二帮的快平刀穆少甫在先前的过招中,不少看客便瞧出了他的一套卓然刀法尚可,但所修习的内门杜宇功法却虚浮飘忽,未曾打牢根基,实力应是这一轮八人中最弱。
果不出所料,几息的功夫,就见他踉跄半步,情急下想用手中的细长蜀刀撑住逐渐歪栽的身子,但直接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的对手是一位西域国卑陆的摩尼教徒,名唤弭珊贺,女子着披金丝绲边的明光白袍,一双极细极轻的长刺交叉胸前作防御状,穆少甫猝然倒下,她不仅愣怔一瞬,旋即收兵,用遮发的纱谷捂住口鼻,四下张望考虑着如何是好——若是对手倒下前离了擂台,无论是被迫下场抑或自动退出,则视作认输,可现下穆甫并非她亲自击败,不知这种情况抽身离开紫雾,主席那边会如何判定。
尚在思量,自己的下盘竟亦是不稳起来,弭珊贺心中惊骇,为了不至于如穆少甫那般四仰八叉地难看扑街,抬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并无任何醒转的迹象,立时迅速盘膝而坐,开始擂台上调息运气。
流泻的无数溪涧汇聚成数股白练,在谷底激荡飞散开一层水沫的轻雾,怀易知望其与鳞粉接触,竟是悉数溶解,沉yin道:“不止口鼻吸入,看来与眼睛接触也会中招。”
虞吉不由得有些着急,却是涂山长懋先开口担心道:“那岂不是只能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还怎么比试?”
因着有了这紫雾的遮挡,主台那边几乎完全看不见斜上方的明珠亭这边,安骞也敢正大光明地跑到栏杆边看赛况,闻言不由喜形于色:“那这局是清儿女侠赢了?”
半蹲在栏杆上,一手扶着亭柱,少女东旌道:“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听声辩位,但……”
“但《踏莎行》虽不如《纵天诀》,但若想要在从这无数扑棱翅膀的花贼儿中听出步伐跫音,怕不是比登天还难嘞!”瞎子蒙以竹签子剔着牙,笑得不怀好意,“看寨方清儿的模样,这些鳞粉紫灰对她全然无效,接下来的还有一盏茶的时间,秦家小子要在眼闭听塞的情况下躲避,能挡几刀可是难说咯……”
擂台之上,少年伫立茫茫烟瘴中,身周充盈明暗交恍的光彩,蝴蝶缭绕飞舞,摇曳拨撩开小小的一圈紫意,却又迅速被氤氲充盈。闭目屏息,外环大周天转为内循小周天,流转的太一纯阳真气化去了先前吸入的鳞粉,本我沉入识海。
万千蝴蝶如chao汐般狂舞聚拢,掀扇的紫翅上侬丽妖娆的美人面与森然骷髅渐渐重合,银丝如缀满了盛着微光的蛛网般明灭闪烁,满眼尽是红颜枯骨,漫山满谷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低声在耳畔呢喃低语,遍地晶莹尘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