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笑着说我恢复得很好,又说过两天转到普通病房就可以让家人朋友来探病了,可是他却不知道我没有朋友,根本不会有人来看望我。哥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手术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护士姐姐说他在知道我的手术成功了之后就走了,后来我给他发的短信也石沉大海,全都没有回音。一定是公司里的事太多了,哥哥抽不出身。
正值盛夏,窗外大树上的知了仿佛感觉不到疲倦,声嘶力竭地吵个不停。从前好像听别人说起过,蝉这一声大半辈子都是在土里度过的,生命的最后才会从土里钻出来,交配,然后死去。这点吵闹大概就是他们生命终结前最后短暂的一点余晖了,虽然烦人,但想想又觉得十分悲凉。不知道我听到的是哪一只蝉,不知道它长得好不好看,遇到过什么样的同类,不知道它有没有喜欢的对象,这一生过得是否快乐。
从重症监护室转出的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云也很白。我央着护士小姐姐给我安排了一个临窗的床位,这样躺着就能看到窗外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湛蓝如洗的天空。这个病房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我后来叫他陈哥。他们都是和我一样有心脏方面的毛病,或许医院是按病情分类,我们才被先后安排住进了同一间病房。住院的日子是很无聊的,我带了手机也没人可以聊天,每天就只能看着头顶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闲得要命。好在现在的室友还算健谈,我可被憋坏了,这下总算能尽情和别人唠唠嗑。
老爷爷是老来高血压导致的心肌劳损,而陈哥是工作压力太大搞出来的心脏骤停,他们现在都恢复得不错,病房里的气氛十分积极,倒是刚来的我看起来还更颓唐一点。心脏这么重要的器官,出了问题自然也不会是小事。在听完我介绍完自己的病况之后,他们两人都是一阵唏嘘,说我年纪轻轻的就挨了一刀,十分可怜。我倒不以为意,反而庆幸发现得早,现在已经做完了手术,不久就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了。
陈哥听我这么说,却板起脸严肃地警告我不要掉以轻心。他说先天性的心脏病最麻烦,即使做了手术,日后也难免哪儿还会出现问题,因为从一开始的心脏就是残缺的,指不定坏的不止一个地方,只是还没显露出来而已。再加上我还说了自己的父亲也是因为突发心脏病走的,因为有这先例在前,陈哥便建议我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去找个正常的心脏换上,心脏病也是能遗传的,别到时候搞得和长辈一个下场。
我当真了,当场被他这一连串的说辞唬得一愣一愣。还是老爷爷开口让陈哥别吓唬我了,我这才发现他刚才好像是在逗我玩。陈哥明明看起来十分沉稳,没想到居然是个喜欢捉弄人的家伙。我有点生他的气,但他媳妇三天两头过来给他带的菜啊汤的他都会分我尝尝,搞得最后我也就对他生不起气来了,毕竟吃人嘴短。有一说一他媳妇的手艺着实不怎么样,我总觉得油盐太少,寡淡得要命。但这些饭菜里的主料都放得十分足,也能看出是用了心的,更何况我白吃着人家的东西,再挑三拣四吹毛求疵的怕就是不知好歹了。
老爷爷时常也有儿女孙子过来看望,动不动就是一大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非常。对比起来,一旁孤零零的我就显得更加可怜。他们大约从我的话里也知道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平时便格外照顾我,一有什么吃的用的都热情分我一份。住院的时候能有家人过来看望真是幸福,所有的病痛不安都有了亲近的人陪着一起分担。我看看这么多天依然没有收到新消息的手机,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一定是哥哥太忙了,非常非常地忙,忙到都没有时间看我给他发的短信。
陈叔和老爷爷后来都陆续出院了,原本医生说我也可以出院了的,但是哥哥好不容易联系我却是说要我在医院多住两天。他一定是太担心我的身体了,怕我在家里恢复不好。
就这样我在医院赖了很久,久到对我一直不错的护士小姐姐言语间都在暗示医院病床紧张,让我回家休养不要再占用医疗资源。其实我也不想住在医院里,医院那么白,那么冷,永远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我有时候产生了自己其实已经早就死掉了的错觉。
哥哥的信息还停留在那天他说让我在医院多住两天的时候,我每天看着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不远处高楼里的灯亮了又熄灭,不知道他说的两天要多久才能过去。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胸前的伤口开始结痂,等到边缘细小的痂块开始逐个脱落,等到自己仿佛都已经变成了一棵百年大树,被遗弃在原地,只能纹丝不动地看着时间从我的枝间叶梢静静流淌而过。
病房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渐渐没有了和别人交谈的欲望。窗外永远是一样的景色,我睁眼闭眼也只看得到头顶上终日雪白的天花板,仿佛时间从此凝固,停滞不前。
不知道在医院住了多久,某一天的下午,赶在我的生日之前,哥哥终于来接我出院了。他看起来很忙,有些不耐烦,但见到我的时候却难得面色缓和了不少。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把医院里带出来的Yin冷一下子驱散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