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焰被密不透风的夜压抑,便只静静燃着,分毫不再飘曳。
灯火间,青衣男子低垂眼睫,却也不应声,只是就这么跪着,绷紧指尖扯开腰身束带,层层褪下外袍里衣,直将自己剥落作干净赤裸。
帝王收回视线,便自顾阅览着余下折子,偶尔才因动静或是环佩碰撞轻响,略略瞟去一眼,仿佛眼前这幕荒诞景象再正常不过。
十七褪尽衣衫,便重新回复跪姿,殿里冷热干shi是刻了阵法的,终年不变,本该是最最适宜的程度,却总让他无端觉着沁层入骨的凉意。
案牍累积的折子不少,窗外是昏沉夜色,屋里又是烛火长明,时刻仿佛在这停滞不前。最后一册玉简被摞在处理完的那侧顶端时,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可闻。下意识抬头,却又正好迎上帝王投来的打量视线。
他的目光好似审视,却也透不出喜怒,只是仿佛将他剖开成最原始模样一般,缓缓才道,“可用了晚膳?”
瘦了些,这多半句的念头自是不必说出口。帝王垂询,话语意味倒像是闲话家常,却足让人绷紧,半刻不得松懈。
“…刚一回来,便来拜见父皇了。尚未用膳。”十七不敢掩瞒,只诚实道。
帝王淡淡应声,便传音宣了餐食进殿。寻常膳食不过满足口腹之欲,到十七这般修行境界,都已然是无用,因而皇宫里的大小餐点,自然不同凡响,食之少则充盈灵气,多则稳固根基、够回去消受修炼个几周天的。
刚有脚步声轻巧,节奏稳当缓入,需越过帷幔几重方得到寝宫榻前。十七仍是光裸、不着半缕模样,衣物近在咫尺,他却也不敢去拿来,只能低垂下头颅,长发束冠还齐整着,便露出细腻修长后颈。直到声响愈近了,他也悄然咬紧牙关,不肯溢出多半分声响。
呈来膳食的总管求见话语隔着最后一道遮羞纱帘响起。
“过来吧。”
帝王应声时威严压下,随之覆拢来的,是带着温热气息的外袍,披在肩背上将整个身形都盖住,驱开了方才的寒意。
十七还未从牙尖本能扣紧发颤挣出来,等稍慢反应过来,循着茶案热乎氤氲着的袅袅烟缕往上瞧,他觉得自己仿佛撇见了半瞬的笑意。
…不止半瞬。他确定眼前的君王眉眼间是含着笑的。
十七披着外袍,带着谨慎怯意,端捧稳琉璃碗盛着的酒酿圆子,试探般挨到榻侧去,倚在腿边又仿佛亲昵模样。他眼睫低敛,便也分不清这番作态,其间真假各占几分。
碗盏溢彩流光,酒酿温煮,糯米圆子软绵,清香在嘴里弥漫开,充盈灵力。这一顿,晚膳,他不敢吃得细嚼慢咽,便是片刻不停歇的,将满盏下去,撑得腹肚都涨,半点酒酿都不留。
元帝瞧过去时,他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着,咀嚼吞咽着什么,手指将小碗拢得紧,…有几分像是幼兽囤食。
他伸手去将琉璃碗拿来,摆回盘上。又从袖间乾坤拎出条素白帕巾,指尖捻着,为十七拭去唇角汁水痕渍。手上动作温柔且细致,话语间慢慢悠悠,问得却是:说说这回,该领几下罚?
十七原本还是乖顺模样抬高下颔,眼眸轻眨,由着人动作。闻言却被勾起本能瑟缩来,这让他想起前几回。
修行漫漫,年月便也仿佛只成了数字,他却仍将这般情形回回记得清。但若真数算下来,——,也就一回,余下便都是所谓,领罚,之流。总计不多,但也够他身子记住,并作出本能反应。
以往奖惩都在他主动邀来差事之后,这回却不同。
举国世家勋贵之后,只要不在各大门派名单上的,在突破地阶之时,便要在一年内去青门领来任务进行历练,也是为了固稳国之根基,针对各人才能所擅安排。善战者遇强敌,善谋者面琐事。不会刻意为难,但也没法轻松揭过。
这回茶楼之事,便是他历练中谋划的一环。
确是刻意张扬,并非他平日作派。十七从眼前帝王话语间自觉品出些不赞许的意味,他咬住舌尖,明显露出心有不甘,便张嘴溢出个音节来,带出辩驳话语:"儿臣这回确实鲁莽行事,但也是事出有因——"
"说来与朕听听。"帝王便顺着他话语开口,边收回手,把帕巾随意摆在一旁,视线平和,仿若寻常父子家常闲谈。
十七便稍作斟酌,将缘由前因扼要谈来,"…若非如此张扬,也钓不出深水处那条大鱼来。"
元帝从喉嗓间溢出轻笑,语气柔和轻缓,"那便是朕冤枉了你?"
他不敢言语,神情却是默认这般说辞似的,尽管他也知晓,帝王执掌隐派七门,该是没什么能逃开他耳目的。
——"怀玖可知,你那六哥近来又得一房宠妾,说来也巧,恰是姓樊。"
殿内温度丝毫未变,话音掷地,兀然间,却有冷汗自十七额前滚落,滴入厚毯细绒里,消失无踪。帝王仍是轻描淡写似的语气,眼尾略挑,"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有人替你送了性命罢了。"
"儿臣…领罚。"又是片刻沉默,他仓促趴伏,全行个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