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宗翕看得太专注了,陆渊默默垂眸凝视他的侧脸,渐渐地,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去。
奏折处理下来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宗翕干这活干多了,几个简单的字都往往连笔简书,每句批注几乎都一笔完成。
陆渊对宗翕的情绪是很敏感的,毕竟再不济他也在背地里观察过这人半年多了。即使陛下掩饰得再好,再喜怒不形于色,陆渊还是在今天下午一踏进清凉殿时,便觉察出宗翕有些心烦气躁。他也不想再让自己给陛下添上新的一道麻烦。
陆渊想暗暗使劲,不至于把全部力道压在陛下腿上,宗翕却按实了他,把他安分地一手圈在怀里,宗翕略带腹诽的脸色才稍稍满意了一些:“不要乱动。”
陆渊看着满满的第二碗饭,发觉快点吃没用,无论吃得多快,这顿晚膳何时结束、如何结束,话语权还是在陛下手上。
宗翕起身往里走,在高默的引导下去沐浴,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还坐在那儿的陆渊,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下午的话:“自觉点,陆选侍。”
宗翕说:“再近点。朕会吃了你不成?”
可这里面能下的功夫就太多了,谁知道太监或者近臣们有没有私心呢,过滤掉的折子里又有什么内容呢?
陆渊于是便不动了。
宗翕微皱眉:“再近点。”
宗翕极其淡定,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他还掂量了一下陆渊的重量,吐槽了一句:“你可真重。”
陆渊懵了一下,但不敢违命,乖乖做到了宗翕身边。
陆渊没什么能力,但如果有一天这个心愿真能达成,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陆渊挪了挪。
但大臣们熟悉陛下的批注风格,哪怕看了开头第一个起笔,都猜得到写的是“甚善”还是“狗屁不通”。
陆渊很不适应这种二人独处、陛下脾气还这么温和的场面,因此他一直闷头刨饭,吃得飞快。宗翕说:“慢点吃,朕又不跟你抢。”说着又让人给他盛来第二碗饭。
一下午就这么在批奏折中度过,按理伴驾就该这么结束了,宗翕却留下他用了晚膳。
陆渊清晰地感受到陛下胸膛的温度,与喷洒在他脖颈上似有若无的呼吸。陆渊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而宗翕则十分自在地翻看折子,嘴上说着重,倒一点也不嫌他压着自己。
陆渊这人,真有意思。
不同于陆渊曾自由自在,行走世间,宗翕生来便无可选择。他成为今天的他,完全是无可选择的结果。陆渊不知道如何能使他满意于当下的他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可能弥补,使这种无可选择,变成幸好选择。
陛下生气。
陆渊完全能清晰地看到奏折内容,以及陛下单手做的红字批注,往往都是很简单的几个字。
当皇帝其实不是份轻松的工作。当然,关键也要看你选择当哪种皇帝,譬如当先帝景熙帝,那就非常享受和轻松了。
说是圈在怀里其实不准确,两个人身形接近,无论谁也无法轻易地将对方完全圈在怀里,顶多是坐在腿上胸贴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每一日能上交到宗翕面前的奏折数量惊人,大多都是废话,实事也就夹杂那么一些。很多都是请安的折子,凡是过年过节,或者某位官员从外地调回京城了,或者在外人员好久没见到陛下了,希望陛下不要忘了他还留在外面,或者又是边境将士们思念陛下了吧啦吧啦……没事都要来请个安,混个眼熟,外加一堆文字堆砌文藻。
宗翕选择了要当哪种皇帝,他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劳心劳力。
宗翕完全不知陆渊看似简简单单的头脑里藏着的曲折脑回路,他只是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淡淡说:“朕让你坐这里来。”
晚膳后,陆渊局促不安地搁位置上坐着,怎么还不让他走啊,都晚上了……
每天都是源源不断奏折的重复,枯燥,无趣,但又不得不做。
于是陆渊这回慢条斯理地喝起汤来了,宗翕瞧他那模样,竟不自觉弯起唇角笑了。
陆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又不自
而宗翕选择亲力亲为的结果,便是他无时无刻不在看奏折。饭前看,饭后看,晚上点了人侍寝,等人来之前还在看。
关于做皇帝这一点,宗翕的确无可挑剔,陆渊既敬佩他,又常常心底隐隐抽痛,引发出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忽然,陆渊神色刹那空白,宗翕一把将他抱坐在了自己膝上。陆渊是侧坐的,一低头便瞧见陛下神色。
比如“朕会考虑”、“甚善”、“善”、“差”、“再说”、“重写”,陆渊见到最严重的,是洋洋洒洒的四个字“狗屁不通”,连重写的机会都不给那位大臣。
陆渊默默瞅了一下二人之间仅差一根手指头粗细的距离,想要开口,还是沉默着又挪了一点。
为了解决这种情况,前几任皇帝其实都设过司礼太监或者枢密大臣,专门负责筛选奏折,挑出有用的给皇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