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探花郎衣锦还乡,宁府里好生热闹。景瑜每日笑着承迎登门客,景恒闲时偶作陪待,时日在迎来送往间穿梭,人人喜行于色。楚钦轩倒是落得清闲,时常不见踪影,一个人关在书房,栖心刻木。
夜里,景恒见书房烛火未熄,心生犹疑,悄然推门而入。屋内烛火明晃,人影如火摇曳。烛光书案处,楚钦轩独坐案旁,微光泛滟,映照烛影的脸上无悲无喜,更无我,屏目凝神雕琢着手里一支桃木簪,轻吹慢掸,零稀末屑落了一案。宁景恒站在门口,无声凝看,自始至终从未开言。楚钦轩一心刻簪,从未发觉。
那日,景恒为讨清静躲来书房,瞧见楚钦轩还在刻着那支木簪,于是便走去案旁问他:“你刻这木簪是要赠与谁?”
楚钦轩眼含笑意,轻吹擦去簪上末屑,举来眼前温笑应道:“赠与幸来结发之人。”
“幸来结发之人?”景恒犹疑思量,俯身案上,支起胳膊撑着下巴,目光直直盯看他,好奇追问道:“是谁?”
只见眼前木簪一转,楚钦轩侧目过来,眼里柔情万分看着他,将那木簪另端掷落他鼻尖,柔声细语道:“明知故问。”
刻簪几日,楚钦轩不再一人,宁景恒常跑来书房陪着他刻簪,偶尔无聊翻起案上书卷,偶尔笑着与他相谈,偶尔又在一旁打盹睡着,整日慵懒度日。景恒总在问他簪子何时刻完,一支木簪,总像是快刻完,却又总也刻不完。他总是笑着应道一句快了,而后,低眉凝看起簪子,目光愈发怅然所失,难言忧楚涌上心头。
闲日如梭似箭,楚钦轩刻簪身影已是成了书房独景,唯一人日日陪赏。那支雕琢不完的簪子,景恒早已不再过问。他斜身靠在窗边,看着屋外秋叶寥落,盘算着过几日等簪子刻完,就和他去赏菊,再去采些浆果酿成新酒。楚钦轩默不作声,轻轻吹去簪上最后一次末屑,轻抚擦拭似有眷顾,凝看着簪子出神。一直雕琢不完的簪子,便在那日完工。
深夜寒凉,景恒取来一件厚衫为他添衣,却见他趴在案上已是睡着。书案旁,一盏烛火独明。宁景恒一步步走近,才觉一阵阵心酸,凝看着他熟睡容颜,悄然为他披上衣衫,往昔思忆倏忽翻涌起来:是韶年喧闹罚跪那晚的紧握,是束发之年相偎树下的那晌,是弱冠而年醉酒相依的夜下,是刻簪几日独处书房的陪伴
究竟在何时,自己对楚钦轩有了别样情愫。愈是相见,愈是想见,便也愈是难耐,愈是心痛。
回过神,宁景恒已是俯身吻在他唇边,如芒在心的一珠泪滴落案上,溅别心中难言苦楚。恍惚间,握着簪子的手指一瞬微动,眼角划过一丝微颤。清冷幽夜,烛焰轻晃。
转眼,景瑜离家赴任而至,景恒送他到官道。临别前,景瑜问他为何不告诉楚钦轩,他不说,楚钦轩自是不会懂。景恒轻笑唏叹,低声应道了一句:“既知无果,何须开言。”
自那日起,书案旁再无人刻簪,独留案上一支桃木簪,簪下一张字条:赠景恒。宁府里再无楚钦轩,天界重回一位旧时仙,酩酒轩的主人:醉翁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