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严庆生从饺子铺出来。
他最近套上了那件羽绒服,一来他拗不过程水,二来已经进了数九天,往常要咬牙扛的寒气今年却似乎扛不住了。人就是这么奇怪,最是孤立无援的时刻显得无所不能,一旦旁边多个肩膀,头一偏就能睡过去。
程水从那次起就常常来接他。每天点一份饺子太奢侈了,于是他便蹲在街对面,眼睛盯着店门,兜里装一把炒米,一粒一粒地数着吃。严庆生一推门,他跟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喜笑颜开地往严庆生跟前凑,还非得摊着手心,让他也啃一口香喷喷的炒米。
到了六道巷,严庆生推拒得不够真心,程水便拍拍手,背起他往家去。
今天也不例外。
程水依旧蹲在那地方吃着炒米,见了他也依旧那么Jing神地一蹦,下一个动作却不是直接跑过来。严庆生看他把身后那不知谁家的自行车推过来,顿时急了:“这是干啥,放回去。”
程水却说:“哥,今天我发工资。”
严庆生迷糊:“我知道啊——你要买这车?那也得人家卖啊。”
程水带点儿无奈地吁了口气,先捏了一小撮炒米喂了人。
“你仔细看看这车”程水声音越说越轻,“这是咱们的喜车。”
喜、喜车?
严庆生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看过去。
车篓子里亮闪闪的,撒的是金碎纸,车把上用红布包裹着,正中靠左缠着一大朵纸花球,正红色,在风里簌簌地抖着,像一团炙热的跳动的火。严庆生不由自主地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程水赶紧道:“之前看见柜子下面收着这皱纹纸,拿来用了一下。”
严母在世的时候,喜欢动手做些小玩意,严庆生想了想,大约也是母亲剩下的。这些死物被他收起来,如今在程水手上仿佛又活了一般。
他没和程水说,却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程水拍拍后座:“哥,你再试试这个。”
那后座垫又宽又厚,一看就不是外面便宜买来的东西,更何况也没有哪家会用这种布来做。
程水非拉他坐了,“可舒服,我自己都试过的,塞了这么多棉花!”他胡乱比划了下,反正严庆生也没什么概念,他紧张又期待地搓了下手,目光灼灼,“是不是?软不软?”
严庆生坐上面,点点头,脸红扑扑的。
程水上了前座,风把他带笑的话吹进严庆生的耳朵里:“哥,你坐稳了我的车,可就彻底是我的人了。”
严庆生原是侧坐着,闻言立马脚踩地下车。
程水一愣。
严庆生又跨坐上去,屁股在车垫上扭了几下,手不安地抓着两旁:“坐、坐稳了。”
程水咬牙。
他手往后一捞,抓了一只手过来搁在自己腰上,过了几秒,严庆生把另一边也补齐了。
“哥”程水叫了一声,没往下说。他脚上一使力,车子猛地向前冲了一截,严庆生身子一晃,整个人都撞在他后背上。
暖烘烘的。
程水一开始那下带点儿故意,后面又平稳起来,严庆生挨着他不起来,他便轻轻哼起歌儿。
“哎!开心的锣鼓等噔噔噔噔等噔!”
严庆生听他这半拉子歌词地唱,靠他后头偷偷地笑。
他一笑程水便发觉了,跟得了糖似的,唱得更来劲儿:“今天是个好日子,嘿!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嘿!”
严庆生终于看不下去,悄悄掐了下他的腰:“大半夜的,小点儿声。”
程水嘴上答应着,手抽空去腰间摸了又摸,把人手腕抓得一阵阵发热。
严庆生着急:“好好骑车!”
程水捏捏他指头,单手扶把,笑着答应,“放心。”
他们到了家门口,严庆生下车,等程水把车子推后面锁好。
严庆生搓了搓耳朵,看程水不紧不慢地掏了钥匙开门。这才过去半分钟,他居然已经开始想念那喜气洋洋的花球和车垫了。
今晚就这么结束了吗?
严庆生心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那车子明天大约就要恢复成普通的模样——他还没来及多看几眼呢!
他往屋后张望,程水好笑道:“看什么呢,车子又不会跑。”
“那不一样”他话没说完,被程水一下子拉进屋里。程水伸手摁亮了灯,截住他的话,“这才是不一样。”
首先是灯光。
程水换了一只新灯泡,能把屋子照得比白日里还亮的那种,但现在他用那红皱纹纸蒙着,像个简易灯罩,于是房间里充满了浅红色的气氛,灯绳一晃,光影便在地上荡漾,带着一股勾人遐想的暧昧。
程水推着有点儿惊着了的严庆生往前走,窗户上,墙壁上,床头上,大大小小的红喜字,映了严庆生满眼。
这快要连成片的贴法,简直有点冒着傻气,严庆生光是看着想着,程水是如何恨不得糊满墙地把这些喜字挨着个儿贴好,顾不上不讲究花样合不合适,就跟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