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满是枪茧的大手落在那光洁的后颈上,却给自己带来一阵酥麻和战栗。
当初把夏棉扔到这个地方,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手边的玻璃鱼缸里,小金鱼贴着玻璃壁面向夏棉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像是在亲吻这个好梦的人,光从它金色的鳞片反射出去,又被水和玻璃折射出一道彩色的光,晃晃悠悠,映在他的侧脸上。
屋子里亮着柔和的光,能听见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空气迅速变得稀薄,像是他的声音再也传递不到任何地方。
手掌上扬,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姚叔不用麻烦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这么晚了去休息吧。”
他也只敢在这个时候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唤他,用这种可怜的方式聊解相思,用这种可怜的方式来维护一位将军一个Alpha固若金汤的骄傲和尊严。
周围的景色急速退去,天地间好像只剩了他一个人,站在这异国空旷荒凉的原野上。
他一推门,姚叔就迎了上来,“刚才在屋里就听见外边有动静,想着是少——”话没说完,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俞骁吊着绷带的胳膊上,大惊失色,“少爷这是?”随即转身就要去拿座机:“我赶紧叫医生来!”
俞骁不由自主地勾
乌黑如墨的碎发散在鬓边,白嫩的耳尖上泛着熟睡的酡红,满室都充盈着木樨和梅子香软别致的气息。
在屏幕上轻点两下,那老师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画面停在了一个颇为搞笑的表情上,夏棉明天看到了,估计得捧着手机傻笑半天。
后来在四处维和、反恐、救援、护航时,他的世界绕着星际的疆土领域忙碌;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千万同胞的平平安安。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战士的誓言。
倒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些怕,他的时间就此静止在还未破晓的黎明前。
没想到,夏棉会把这里装点得焕然一新,枯木逢春似的,这园子里如今又荡起了生机。
这宅子很荒凉很古旧,连他常约的泄欲工具住得都比这强,是他很少踏足的地方,或许他是没把夏棉放在眼里,只等什么时候江雪墨回来再把这么一个小玩意儿给丢出去。
“棉棉……”他捏了捏他的耳垂。
河山让他慷慨赴死,夏棉使他热切求生。
而现在在守疆卫国战场炮火连天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居然做不到舍生忘死心无旁骛,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一个令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夏棉。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普通Alpha的心愿。
所以,他贪恋这虚假的温情和温柔,贪恋这天真烂漫和自由随性的秉性。
这宅子很荒凉很古旧,可却是对俞骁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这是他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嫁妆。把夏棉安排在这里,好像又带上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绪。
他无比凶残蛮横地杀红了眼,终于将对方击退到国界线以外20公里的时候,一枚子弹穿越风烟,重击入膛,俞骁只来得及垂头看了一眼那个汩汩流血的地方,在他的心口上。
手机里的网课老师还在讲得天花乱坠,夏棉穿着宽松舒适的棉睡衣伏在桌面上,单薄的脊背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已经睡着了。
刚一能动,他就不顾劝阻地要回仞城,他要见到那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
现在想来,可能这既是巧合也是天意。
其实也不是不能送他去上学,说到底,俞骁是自私了点,他贪恋这种有人在家等着他候着他的感觉,尽管是一厢情愿。
这热切使人软弱,也使人更加强大,让人犹豫,也让人更加果决。
仓库那会儿,俞骁守在大山里,他的世界每天绕方寸地图忙碌;但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那里装着祖国的真实的湖海山川。两个世界之中,是一个军人的守望。
和到点就黑暗无言的俞家不一样,这里不论再晚永远亮着一豆温柔明灯,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家似的。
俞骁看着他伏在桌上的小身板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看见是他的时候又打了个激灵,惺忪的睡眼小鹿似的,带着懵懂和反应不过来的震惊。
他一直都在各种没有情感的命令中长大,只会服从指挥服从命令,没接受过什么关怀的照顾和话语;他一直都在各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要求和标准中长大,亲人、上级、战友、下级、自己……背着重压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中艰难前行;他一直都在无情残酷的硝烟战火中淬炼,时时刻刻准备着牺牲是铭刻在他基因里的使命和血性,他习惯了站在别人身前而从未被别人保护……
长途的奔波使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疲惫不堪,打开那扇栅栏门,见到那栋并不豪华阔绰的园子的时候,幽幽花香却仿佛被夜风顺着鼻腔送到了心尖上,疲惫的神经舒缓又雀跃。
所以,当入目是刺眼的白和战友惊喜关切的脸时,俞骁这个常年在刀刃上奔波的人差点激动得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