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实验课。
沈雪泷拖到上课铃的最后一秒才落座,跟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大气都不敢喘,全程低着头站在旁边,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不敢直面身旁的搭档。
对方也似乎对他的缄默无所察觉,依旧自顾自做着实验步骤,一步步地,严谨而一丝不苟。
从他这边,只能看到金丝镜框边闪过淡薄的微光。
回忆起平时的相处模式,心里又有点诡谲的难受。
楚星承虽然性情沉稳安静,对情绪的表达也比较克制,但他一直有点庆幸的是——即使这么说有些自恋,自己大概是特别的。
因为是最靠近楚星承的人之一,后者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面上不显,但动作和语气都是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熨帖。
而现在,好像是一天内就把这些令他眷恋的流露统统收回去了,他只不过是对方遇见的普通同学,顶着发小的名头,但却仅仅是面目模糊的背景板罢了。
他的唇珠周围火烧火燎的,虽然不是疼得钻心的那种激痛,但却有如蜂针扎刺,绵绵密密的苦楚浇注而下,沁得每一条微微颤抖的唇隙高烧正酣般滚烫。
沈雪泷站在楚星承的身边,无意识地用门牙咂咬着结了痂的伤口,像是感觉不到那新生的疤痕掀开时的疼痛般,一下一下地左右磨着,很快便满唇鲜妍,鼻腔里还有隐约的铁锈味。
“把它拿给我。”
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勾了勾,示意他把右手旁的玻璃试管递过来。
沈雪泷如梦方醒,伸手去够那桌角的小东西。
但白手套上沾着的残余ye体过于滑溜,他在走神的途中又忘了擦拭干净,于是那圆溜溜的试管在手里打了几个转以后,竟咔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对不起!”
手忙脚乱地道着歉,他看着在那双整洁而皮质上乘的皮鞋边摔得粉碎的玻璃制品,连忙俯下身来去捡那些散乱的碎末。
该死的手套滑腻得像打了一层薄油,隔着那重咕叽作响的胶质,他怎么捉也不得法,大脑发热,居然脱下了手套,用裸手去拾那些锋利的碎片。
才捻起几块,手指肚就被这些外表无害的小碎块给狠狠蛰了一下。
“嘶……”
沈雪泷咬住了嘴唇,猛然收回了手。
“让开,退后一点。”
就在他还傻乎乎地蹲在原地的当口,楚星承已经拿来了放在墙角边的清扫用具,几下便把碎玻璃给清理干净了。
他拘束地表达着歉意,声线细而软绵,瓮声瓮气的,“对不起……”
沈雪泷就像是个等待枪决的犯人。喉头干涩,连唾沫也难以下咽,舌面上生着刺,往外吐字有如细针剃rou。
他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对方想听到的回应;而这样的话也不能让自己感到好受。
分明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氛围只有过短暂的片刻,而且还是很小的时候。虽然他自认自己是比较了解楚星承的人了,但时常还会被那过于平静的冷淡突然蜇上一记。
对方没说话,他只能乖乖地闭上嘴站起来,但起得有点太猛了,再加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小一天了没怎么进食,一时间居然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白皙的手探了过来,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腕根。
与偏纤细的骨节截然不同的,是在男生中间都非常突出的力气,居然一只手就硬生生把他扯起身来了。
只是,他牵拉得过猛,沈雪泷一头撞进了对方坚实的胸口。
“一下没见到你就走神成这样。”
清澈的声线依旧冷淡,只不过,在那话语的末尾,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叹息。虽然很短,但却很沉实,似乎连紧密贴合的心口都有了短暂的颤动。
墨玉莲子似的眼瞳里,平静地映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神情无措,甚至有几分狼狈的凄惨。
莹白的额头上沁着薄汗,几绺发丝浸了冷汗,微微蜷曲地搭在秀丽的眉骨上,愈发勾勒出眉宇之间的紧张。
饱满的嘴唇半抿着,想要遮掩住内侧一尾令人烦躁的鲜红。
动物性的软弱。是的,他最在意的是这点,有点像生不出刺的花植,熟悉修剪技艺的人可以很轻松地一手握拢,轻敲几下,理出想要的形状。
但现在,似乎这种乍看无害的柔软已经变了味。
楚星承卸掉手里的劲力,淡淡道:“你的Jing力分一点到这里,不要那么敷衍,也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握紧的手腕很快就分开了。
沈雪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笔挺起腰板,直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
脸颊火热,他分不清是对方的体热,还是自己在发烫。
傍晚的实验室,照明相对黑暗,他们又是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黄昏的夕照都透不过来。
逆着光,他只能看到那清隽的下颌线,绷出的弧线是少见的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