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宫人已经寻到附近,其中一位妇人着急的声音里隐隐还含着哭腔。
小团子听到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站起来,抓紧小手就要往那边走去,等她回过头,水湖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四周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儿你怎么又乱跑!害娘多担心知不知道!”妇人抱起她逐渐走远。
池郁躺在丛草里,眸眼看着昏黑的天,良久没有动弹。
这一天过去,池郁又恢复枯燥死寂的生活。
没有朋友,没有问候,甚至连亲生母亲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在这冷宫他多余得像碍眼的空气。
他曾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静静过去,会一直在宫墙内苟延残喘直到死去。
熟料,在帝王下达杀令的那一天,他又遇上了当年那个团子。
“哥哥,糖糖给你,不要赶我走……”
小女孩儿眼泪巴巴地递着糖给她,小脸写着讨好。
可就在前一刻,她的父亲刚领下皇命,要亲手缉拿剥夺他的性命。
真讽刺啊。
池郁漠然拍掉那块碍眼的糖果。
再转头,那人却在剑尖刺来的一刹那收回手。
“殿下回去吧,出去以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摆脱这些束缚,堂堂正正活着。”
“……为什么放你?呵,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还小,这些不该你来承受。”
那人这么说的时候,他觉得他假仁假义,妇人心肠,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后悔。
可等他再次回来,却看到他双目灰白躺在荒野,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玉坠。
池郁看了他很久,沉默地摘下了玉坠。
……
伤好的时候,他拖着残缺的身体,准备去看看那人死前一直挂念的妻女。
到了屋后,那头的小女孩正伤心无助地抹着眼泪,对面妇人不耐烦地劝。
“二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夫人说了,既然你身体不好,那就先在这休养着吧,那边会按时送来月例药材的。”
“你别哭了,再哭你爹也回不来,快把这药喝了,奴好回去跟夫人复命。”
女孩儿止住哭泣,勉强喝了药,最后靠着被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等了很久,她才呜咽着逐渐睡着。
池郁默默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手指蜷了蜷,玉坠悄然放在她手里。
第二次来的时候,看到女孩儿哀容终于有几丝散去,他心底忽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心松意味。
说不清的情绪支使着他想看到更多的笑容,他再一次过来,不自觉地又留下了几个小玩意。
看到女孩儿拿到东西时露出的欢欣,他倚在暗处,嘴角扯动,然后又僵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报答么?
明明来时只打算看一眼,让那人不至于死不瞑目,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池郁觉得荒谬又迷惘,这样格外关注一个人,从来不像他会做的事。
那些年里,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种表情,更加不会关心别人的任何事。
人与魔殊途远久,他这样做,难道不多余么。
他呆了很久,最后默默回到魔渊,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看她。
魔渊里的生活很安静,除了血腥杀缪,下面的一切都不会来打扰他,平静得让人心悸。
在危险中艰难来到这里时,他曾一度觉得很安全,离开那座牢笼之后,前所未有地放松。
可在去过那里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他开始分神想着那边,想她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又跟小时候一样含着泪包不知道躲避。
又想着他放在那里的东西她会珍惜地留在身边,还是直接丢到一旁。
如果她知道是他害得她爹娘失去性命,她还会要这些东西么?
池郁没有答案。
……
“小姐,傅公子每天给你送来这些东西,想必是极为爱重你的吧。”
“别胡说,不一定是他送的。”
“那还能有谁,不过婚期已经快近了,傅公子那边怎么还没人过来呢……”
“要是傅公子现在过来提亲,小姐您会嫁给他么?”
“……大概会吧。”
毕竟,这是唯一还能够关心她的人了。
女孩儿想着,手指摸着桌上新鲜娇艳的野花儿,眼神变得柔软。
她却不知道,隔墙之外,少年仓促间听到后半句回答,面色陡然变得僵硬。
这天开始,池郁没再出现。
他开始长出鳞甲,血脉残存的魔元疯一样在身体里叫嚣,他像怪物一样躲在渊底,徒劳地抓着地面撕咬魔物,却始终不敢再踏出一步。
就这样吧,反正她迟早会出嫁生子,会有自己的儿女。
而不是跟他一样,卑微地躲在Yin影里,一辈子不敢面对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