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话我不问,风声能不说吗?
是冯开喝过酒,自己吹嘘出来的,他说……杜素声是非嫁给他不可了。
他像是一只蜘蛛,说的话就是织出的网,再淬过毒汁,使杜素声动弹不得,一动就能要了她的命,也因此,她被缚了一生——哪怕她拥有着一个不曾向命运低头的灵魂,也还是落得个伤痕累累的下场。
他这个烂人、杂碎、牲口。
杜素声彻底被他毁了。
我恨死他了。
我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那天的晚上,其实是我与她相识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她落泪……在我走出门后,我静静站了很久,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其实她哭的时候并没有声音,因为她将脸埋在掌心里,低着头,只在哽咽之际深深地喘两口气。
我听见的声音,其实是从她灵魂里发出的悲鸣,那种声音里透出的伤痛,好像是一道疤痕印记,在她身上烙过的一样。
那情形实在是太令我难过了,好像这世上所有的悲伤都被她一个人承受了。
怎么柳知絮不在她的身边呢?
我忽然有些怨她了。
自那日后,她就处在风暴之中。流言蜚语,如无处不在的乱嗡嗡的苍蝇、下水道的老鼠,同时被一块最肥美的rou吸引了似的,疯了一样钻进她的家里。
她不常出门了,难得那么一次,还是挑了一个很Yin郁的早晨,与她一点也不匹配。她在挑菜,不敢看人,那户的老妇就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像是要瞧出她皮囊下的灵魂是否知耻辱。
她默不作声,到最后只说:“就这么多,给我包起来吧。”
老妇为她捡了起来,那根稻草禾被她拎着,在将要送到杜素声手中的时候,显得有点瑟缩。
显然,这老妇不怎么想卖菜给她。
这还是姨母同我说的,而她,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我当时听得心酸,都不敢想杜素声当时的心情——可你若以为命运这么慈悲,那可真是大错特错;若是命运稍微有点儿良心,那愚昧的人就显得不过如此了。
杜素声要走时,听到了议论声如chao起浪涌,一下子沸腾。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她们没见过的怪物似的。她们不仅看着她,嘴里的话也不肯饶过她——这还是当着她的面啊。
像是热烫的滚油,一下子溅到了她的身上,杜素声忙不迭地躲开了。
那一瞬间她可能会觉得荒谬吧。
为什么那个过错者不被指摘,反而是她这个受害者要遭受旁人奚落的指指点点——命运何其不公啊!
那段时光骤然变得漫长,一分一秒都得杜素声自己去捱。短短半月,她瘦的不像话。
她整个人都没有光彩了,可是她还是会失神地望着窗外,好似在盼望着时间快快走过,一下子来到春天。
她好再看一看她的牡丹花开。
☆、第八章
可是杜素声死在了1923年的冬天,那一年最大的那场雪里。
她没有那份幸运,能看到她的牡丹,在那阳光明媚的春天的时候。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盆牡丹,可能是因为没人Jing心照顾它,所以次年花开得并不好。除了这,还有院中杨柳不起絮,坛内黄梅不盈香。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太早,而去得又太晚。
每一天的苍穹,都被灰暗压满、填沉了;雪总是一阵隔一阵地下,飘飘扬扬,却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就像是落满了一整个省份一样,可却不知道,有没有吹到另一个省份。
我所能见,只有方寸大的地方——那遥遥的群山缀满了白雪,铁一般冷硬的树,光秃秃的伫立在那里,一点一点挂上了雪。我知道春天的时候,它还会发新芽……而有人,却被大雪永远杀死在了这里。
务工的人慢慢地回来了,他们背着大大的包袱回家,带着一点rou和糖,还未进门就大声宣告这份喜讯,而迎接他们的,永远是孩子。他们亲一亲可爱的儿女,然后笑着听妻子的絮叨。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在这最初,当初雪降临这个人世的时候,人们曾经是笑过的。
又过了很久,久到将要新年了。我记得那时,雪依然纷扬。
冯开偕同自己的母亲,那位爱搬弄口舌的妇人,一起去杜素声的家中送了定礼,我想他们没有得到搭理——杜素声那时候可能仍坐着,不说话,透着格子窗看外面。
她后来多如此,以致于这幅样子我记得深。
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雪,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她只是不想看见她不喜欢的人罢了。
她就像是一座雕像,魂灵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也像是失去了颜色的牡丹,因没了水的滋养而黯淡。
但只要她的皮相还在,风姿就不减。
我知道牡丹雍容,花开冠绝,且它花落不会一瓣一瓣地凋零,而是高挂枝头,盛极而衰。
它永远骄傲,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