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三年又回到炎国,哪怕是蝉予这般无情之人,也要嗟叹几声,然而军中无有知音,反倒是当囚徒押送的高放,与他有相似经历。
“你瞧,”蝉予指着不远处拉朗的城门;“这是北城门,我还是仁哲将军麾下一小将时,每次出征都走这个门,回来走东城门,你呢?也走北城门吗?”
高放坐在囚车中不言语,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让他瘦了许多,更加没有人样。
蝉予习惯了他的反应,自说自话;“我头次从北城门走,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以兵卒的身份,坐的马车,那一日去的……大约是丁令城?又或是芳草甸……哎,记不得了,为什么去……也记不得了,但我记得,舆中有苏合香……”
高放木雕泥塑般,可蝉予知道他在听,这整支队伍中,只有自己讲中原话,每日也只有自己与他讲话。
“我想成大事,他也如此希望,可他又不想我处于危险,想拦……也拦不住,只能任由我自作主张,我们头一次分开,头都没敢回……总之我是没回,不知道他看我没有……”蝉予手扶着囚车,远眺北城门,那里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空空荡荡,但他知道,有弓箭手埋伏在后。
“炎国一直如此贫瘠?”蝉予看了会儿又问高放;“我从常州来的拉朗,刚来时好不习惯,水有咸味,rou有腥味,还买不到香料和皮货,他也不喜欢这,可我们还是住下……没多久,他就将这里当成家了,他可是在常州出生的人,习惯锦衣玉食……居然愿意在这种地方住下,当成家,”蝉予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出神的笑了笑;“知道为何?因为他的双亲兄长阿姊……都在这,他重情义啊……你从阵国来的还是从佐州来的,可习惯?可恨过你父亲?”
高放仍旧没动。
“你肯定不恨……”蝉予脸上没了笑意,眉宇间隐隐透出煞气;“可我恨……我恨死他了,你们姓高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全恨。”
“……为何不杀我,”高放开了口。
“不想死的人,你们要了他的命,想死的人,我为何要如他的意。”
“吾辈只是无名……并非你口中的高放,高放人已死……就算你将我带到高祯面前,也无济于事……”
“是吗……那也要见了才知道,”蝉予远远看到雾灰冲自己跑过来;“你也莫怪我,怪就怪……你是高祯的儿子。”
雾灰自从被乌额玛买下送给蝉予,便一直跟着他,虽然吃着最少最廉价的食物,却依旧看出他长了个子长了rou,穿着一身显大的袍子和一双不合脚的毡靴。
“主子,乌女叫您!”雾灰很懂规矩,看见蝉予了立刻弯腰施礼。
可蝉予看见他比看见高放还要心烦,从无好脸色给他;“嗯。”
“那……乌女叫您现在就去……”雾灰小心翼翼道。
蝉予叹口气,冲着大帐去,路过时把挡路的雾灰一把推到地上,雾灰摔了个四仰朝天,手脚麻利的爬起来跟在蝉予身后。
乌额玛的帐篷紧挨着吉偈央木的,蝉予此时进去,就见屋中不止她一个。
“乌女,”蝉予先向乌额玛施礼。
“这是什么?”乌额玛指着地上的衣服,衣服旁跪趴着一个人,看穿着是中原人,一旁的纳刺哈端着臂,看好戏的模样。
蝉予不解,捡起衣裳瞧了瞧,是中原女子的罗裙,藕荷色,还有点点血迹。
“裙子,中原女子穿的,”蝉予回答。
纳刺哈听完噗嗤一笑,乌额玛却是竖起眉毛;“你认不出是谁的!?”
蝉予又仔细瞧了瞧,他不记得自己与哪个中原女子有瓜葛……而且这裙子用料顺滑,不说富家女子,也是个大家闺秀所穿……
蝉予仍旧摇头。
乌额玛哼了一声,提了一跤旁边跪趴的中原人;“他送来的,你问他!”
“你夫人的?”蝉予蹲下问。
“是……是一位名叫璎娃的女子……的衣裳……”那人哆哆嗦嗦道;“小人只是来使……什么都不知道,只送衣裙……”
璎娃……
璎娃!
蝉予恍然大悟,再看这衣裳,果然有些眼熟了,居然是璎娃的衣裳,记得三年多前,他随着杨炎幼清离开炎国直奔程国,拉朗的杨炎府就再没回去,璎娃等几个家仆就留在府内,再没见过……
如今早已将她遗忘,可怎么忽然就送了她的血裙来?
“送这个来做什么?”蝉予短暂的讶异后,很快恢复平静;“璎娃如今可好?”
“她……她和其他人被押在廷尉府中……只要……只要公子能劝共主退兵……或是……放……放炎侯等一条生路,他们便不为难璎娃等人……”
“他说什么!这是谁的裙子!”乌额玛等起一双眼睛,睫毛向四周炸开。
“炎侯扣押了我故居的下人,以他们性命要挟我,”蝉予平静的回答。
“要挟你什么?”
“退兵,”蝉予说完,帐内静了须臾,接着爆发出三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