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以后不上学校去了,真不去了。”陶阳立在那儿任戳,任呲,以为陶司裕的邪火仍停在前天中午。
自从陶司裕去镇上,陶阳往镇上跑得也勤了,赶上哪天娘放他清闲,他屁颠颠当爹的小伙计,跟到铺里说帮爹干活。爹有啥活派给他?无外乎裹一包吃的、用的,叫他上学校送一趟。
他顶爱当这份差,每回不耗到“咣铃咣铃”,陶司裕非回教室不可了,他舍不得走,眼睛扒着教室门框,知道自己没那个福气坐在里头,看看也沾光;就那么一步三回头,怀里刚空一个包袱,又多一个包袱,都是陶司裕换下来的脏衣脏袜,拿给他就省了礼拜天自己往家捎。
多么你情我愿的一件事,头两回还乐乐呵呵,前天陶阳再去,不知怎么陶司裕换脸了,淡鼻子淡眼,叫陶阳没事少折腾,道不近呢,有工夫多帮家里干点活,他缺啥差啥会上铺里和爹说。
“不折腾,俺不累,俺有空。”陶阳一开始没品出话里的意思,赖着不走。
陶司裕不耐烦了,说:“你瞅你,老来,我净陪你说话,人家都温书。”
这回陶阳听懂了,怨不得陶司裕左晃右晃一直挡在教室门口,是急着坐回去用功。
“那俺不说了,你赶紧温书。俺下回早点来。”
“你就别来了行不?就干些小媳妇干的活,真把自己当使唤丫头了?”
陶阳手伸到一半,原想着陶司裕的脏衣裳还没拿给他,这下也不用拿了,陶司裕已扭脸回屋。
他蔫头耷脑地回到铺里,爹掏来好吃的逗他他也笑不出,他有点猜到陶司裕是为了啥堵憋。四年了,他对庄上人的闲磕有耳闻,他就是闲磕的根儿,没有他,陶司裕哪用得着听闲磕。
镇上比庄上大,可也大不出多少,一样的黄土地,闲磕就是一捧土,早晚吹来。陶司裕还是高估了自己,总以为自己不再是四年前,被谁调侃一句就较真。犯不着呀,人们无聊就让他们无聊去,还陪着无聊呢?他把耳朵一关,爱咋咋,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谁无趣谁知道。
可是这天他咋就那么搓火。陶阳前脚走开,紧接着教室里就有声音耍逗,说:“陶司裕,你上哪捡来这么个便宜弟弟?我要有这么个弟弟可美死了,准叫他一天来送三顿饭!”
“陶司裕,干脆以后也叫他认我们当哥吧!”
“也叫他给我们跑跑腿,瞧他可愿意跑腿了!”
一个比一个没眼色,溜嘴皮子从来比念书在行,这就快活了?陶司裕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君子动口不动手,他看不上他们,为他们动拳头他嫌掉价。
但他还是动了。闹不清是哪句话正挠他的手心,痒到他受不了。蛮夫就蛮夫吧,顾不上了,长到快十四,生平头一遭陶司裕感到受了欺侮。似乎过去那些调侃只是调侃,今天不一样,他控不住他的拳头。
“放你娘的屁!你配吗?!”
一拳难敌四掌,陶司裕就这么光荣负了伤。事后他越琢磨越窝囊,看见陶阳就更窝囊。
饭桌上,陶阳使劲瞄他,想示好,那视线咋挤在他的余光里打转,他全知道,但他就是不看回去,就是只盯着桌上那盘炝了葱花的炒鸡蛋。黄灿灿一大盘,陶阳的筷子悄么声伸过去,挑起最大的一块。陶司裕眼角一瞥,第一反应是去看娘,果然,娘的眉头紧了。等陶阳的筷子往回收,中间稍稍拐了道弯,那一大块鸡蛋落到陶司裕的碗里,娘的眉头又松了。
陶司裕的眉头却拧起来,筷子一戳、一甩,把鸡蛋原样丢了回去:不是丢回菜碟,是丢回陶阳的碗里。
一下子陶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饭就好好吃,掉地上不浪费?”爹的筷子在碗沿上敲几下。
“吃啥补啥,那眼睛青了,吃鸡蛋管啥用,吃也浪费。”大哥说。
“热鸡蛋剥了壳,哪伤了滚滚就管事。”嫂子添一句。
“早都不肿了,滚也白滚。”
“试试呗。”
“吃了饭我给弄点药敷敷。”娘说。
啪地,陶司裕一撂筷子,最先离桌。陶阳扭脖子紧追他的背影,见他回了西屋;竖起耳朵听,有翻书的动静。
一翻就翻了半个晚上,陶阳没敢进去,怕又遭嫌。还是娘新裁了两身裤褂,喊陶司裕试试大小,这才把人从西屋喊出来。
“将来窜得比锦昊高。”陶宏福倚在东屋炕头抽烟,咋打量儿子咋知足。
“可不,衣裳都赶不及做。”陶贺氏左抻抻右拽拽,在陶司裕身上比划着。趁着换另一身的工夫,她出屋端了盆热水回来,和当家的说:“烫烫脚,在铺里一站站一天。”
陶宏福扭过身,脚往炕下一垂,美美地吐了口烟:“这日子再没啥盼的了。”有地有房,有吃有喝,家里人都安安生生,还要多美?
陶贺氏笑眯眯道:“再来个大孙子,那才叫美!”
“来几个咱也喂得起,一天天磨得脚底起泡,不就是为这?”
“瞅清玉那肚子,准是!”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