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珏微微一愣,迟疑问道:“……成岭还说了什么吗?”
蒙奔正色起来:“他的确有话让我转告你。离玉,他说:‘不要自责,无关你事’。”
宣珏重新拾起杯,像给谁敬酒般:“他年九泉之下,我给他亲自谢罪。”
蒙奔:“都说了不关你事了!”
“可能么?”宣珏眼皮一掀,“你我都心知肚明背后猫腻。秘而不宣难,视而不见更难。我说了心里有数,自然有数——家父予我转交齐家的那封信,离京后我没让人经手。只可能在望都时被做了手脚。离京前旧友邀我手谈,曾去墨韵楼一趟,偶遇过太子门客谷lun。你说,一个卡着单日才会来的清客,为何双日会在,又为何一改向来独坐三楼窗边的习惯,到了八楼凑热闹呢?”
“离玉你……”
蒙奔再有话说,也被堵在嘴里哽住。
似是看他清醒痛苦,张了张嘴,相劝,又不知对这洞若观火的孤魂说什么,终究没劝出声。
“难得糊涂,避无可避。”宣珏将一封密信递给他,说道,“京中近来暗流和可能诸况,写在里面了,莫给旁人看着。读完就烧了罢。也算作给你提个醒。”
谢重姒亦是愣住,回神抬头,发现宣珏早就走了,她寻了片刻不得,焦虑不已,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拉扯飞奔,再睁眼时撞入他怀中。
宣珏在和老狐狸们打太极。
对这些明中暗里的接触照收不误,对于京城风声却一问三不知。
除却向蒙奔透露了几分真实情报,其余人都只得到了虚假文章。
这群人Jing竟也被他糊弄住,万分惋惜地替他骂谢氏父子。
谢重姒在一旁跟着听,也不气,只是很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像是安静从容地随波逐流,有些疲乏般懒得掌舵了。
特别是在前往齐岳墓地祭拜后。
那是处极荒凉的墓xue,举目望去孤寂清冷。
不知是心郁难消,还是秋雨寒凉下,宣珏本就只着单衣,未曾撑伞,回客栈后,他就卧床不起,发热起来。
小半个月症状愈发严重,到最后滴水不进。无论吃什么都能吐个干净。
“离玉!离玉!!”谢重姒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隔着虚幻,她根本触及不到。
只能飘来飘去,徒劳无功地满屋子打转。
忽然,宣珏像是清明些许,紧闭的眼微阖半条缝隙,挣扎着向她方向伸出手。
谢重姒差点忘了身在梦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扑了个空。宣珏指尖穿过她手掌,拿起案边的信封。
这是昨日暗卫送来的,京中快马加鞭紧急传书。
宣珏没打开看,直到此时,才胡乱披了件外衣在肩,咳了几声,坐起拆开。
火漆印上是谢重姒私印,张牙舞爪的尔玉二字,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加了个双环玉佩纹路在字下,信里,她第一句就是眉飞色舞的邀功:
公主府纹章选妥,以君环佩为模制成,吾甚欣喜。予你一观。
又罗里吧嗦扯了堆鸡零狗碎。上到皇兄府邸花猫生了一窝黑不溜秋的崽,下到运河淤泥堵塞,封了十天半月在清理杂污,末尾,试探问了句什么时候归京。
宣珏静默地看完,攥着信封的手指寸寸收紧,指骨发白,浓密睫羽低垂,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呢喃:“殿下……”
谢重姒飘在旁边看他。她没想到这封信到达时,他是险些丧命的。
离玉游京归来后,身子骨虚过一段时日,否则之后也不会再次大病一场。
第二日,宣珏似是好转,硬逼自己吃了半碗粥,眼也不眨地将郎中熬制的浓苦汤药喝完。
又过了快十天,终是缓了过来。烧退症减,除却脸色苍白,似是没什么大碍。
至少又能神色自如地和人打机锋了。
谢重姒看他病稍缓就上路的折腾劲,眼皮发跳,猛然想到那句“许君两相合,归来自定夺”——离京前和她说的。
定夺的不是婚事,是生死。
就像一个必死无疑的亡灵,被她从黄泉阎王簿上拉回,一次,两次。
至此,所有凡尘因果,都牵挂在了她身上。
她甚至还想到了再之后。
不知是春日夏日还是秋日的公主府回廊上,风很舒服,树荫环绕,她托着脸好奇地问宣珏:“你带那么点盘缠,怎么活下去的啊?”
宣珏是这么回答的:“作画为文,偶尔问诊教书。尚好,商人附庸风雅,出价颇高,甚至有人不识良莠,将臣画作与前朝程峰相比,挂于一处,画价自然水涨船高。一路上银钱不愁的。”
谢重姒掐指盘算,还是觉得这日子太过清苦,心疼地道:“没别的了吗?”
对面低声说了两字,似是“想你”。
“什么?”谢重姒当时没听清,再者他不可能如此直明心意,以为听错,又被宣珏用几句话遮掩抹去,不了了之。
现在,她才真正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