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能力的家伙;另一种说法他是一两个女人难以满足的东西,一个如此这般的人物。巴黎啊,世界花都,灯光一旋转,哪有不可能的事的?他并不是故意造成神秘感。隐秘越多在中国人中间道德上越可疑。出国前出国后,种种搏击历程,已在心里成灰,他不愿回顾,过去必须一丝不漏地封死,这是他的准则。本是单身汉的胚子,随其自然,余生不多矣,不想费时间精力去找一个妻子,组建一个家庭。下此决心后,他挣脱了烦恼,精力充沛,可谓风调雨顺,索尔邦大学终身教职聘书得到后,生活渐渐稳定,心情也逐日舒畅。可是,苏珊娜,他感到与她的谈话是如此不快,直往他身上一处不能触动的地方钻,牵出一种怪异的气味,让他没有躲闪的余地。约会地点选在旧凯旋门和卢浮宫间的马路旁一家咖啡馆,有个好听的名字:绿珍珠。从未去过,名字似乎听说过。他脚步平缓,拿不准朝旧凯旋门方向近一点,还是朝卢浮宫方向近一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好像朝哪一边距离都差不多。他的手插入裤袋,绕过喷泉,耳朵里全是机器轰响的声音。碧蓝的天上,英法两国联合设计的协和飞机,一个有着颀长脖颈的大雁,二十世纪技术惟一有美感的制造物,正飞过巴黎,轻盈,像个飞车走壁者直穿而过。他发现,尽是游客的街上人们都抬头往天空望:一道长长的痕线从云间垂落。
他们的脸一式钢铁铸的,一滴泪也挂不住。他们的服饰一式绿,闪着灼人的光焰。他们懂得怎样让我饥渴、让我满心懊丧。他们像影子,又像蚊虫尾随,靠我的苦楚舞蹈。他们多强悍!让我的一只手偷走我的另一只手;让我的一只脚偷走我的另一只脚,再也到不了她的面前。
零散的句子,相互穿插,不规整地在这一刻,从他的脑子里鱼贯而出。飘荡着花香的风中,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汽车、人声的喧闹变得很柔和,轻轻地被隔开了去,他已看得见卢浮宫,还有更近一些的老凯旋门。绿珍珠咖啡馆有二百年历史,苏珊娜电话里说。他说这样好,离谁都不算远。
那天他决定晚上时间重读阿尔丹的《食莲者》,心想,或许自己已经获得了解释的钥匙,以前他草草翻过,只觉得阴冷而美丽,似可解不可解。可仔细一读,便被那郁涩的舌状花卷裹了,几乎一夜未睡。
她在茫茫苍苍的黑暗中摇曳。雨雪霏霏,冰雹试比刀枪齐奏的嘹亮。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三山外的青天,白鹭洲畔,一个梦套另一个梦,是石头都流成水,是水都流成石头。可是我的喉咙,嘶哑的喉咙,能够对你们,对那个陌生的东方,说出的惟一名字,仍然只有温柔纤秀而古典的她。
第二天一早他到学校。在教师餐厅吃完中饭,路过学生酒吧门口,从里拥出一群嘻里哈拉的学生,带着股浓浓的啤酒和烟味。他推了推眼镜,不错,倚墙和一个男孩边说边走的高个女孩,就是他找了一个上午的苏珊娜。他和苏珊娜来到楼外的草坪。气温陡然升高,草坪和石阶上的人纷纷脱去大衣、外套,在太阳下看书聊天。还是他一语搅碎了宁静的气氛:
“阿尔丹在中国哪所大学教法语,你知道吗?”
“南京大学。”苏珊娜说。
“哪一年?”
“一九六四年。那是戴高乐与北京建交不久,中国外交决策者想靠法语突破——你们称为‘反华大合唱’的局面。几所大学在巴黎学中文的研究生中请法语教师。阿尔丹那一年正在写《桃花扇》的论文,二十六岁。之后,他永远也没写完论文得到学位。他永远没有成为汉学家。”
“那他作品中那位中国姑娘是真有其人,倾城倾国,”他轻淡的口吻像自言自语,但又不像,“他和她真的相爱?”
“我想是真的。”苏珊娜不自然地笑了笑,把眼镜托上鼻梁。至少阿尔丹认为他是真爱!她说,那姑娘究竟是不是爱他,他们中间发生过什么,我看阿尔丹自己也说不清。
他也发现阿尔丹的作品,每次说的故事不一样,一会儿是秦淮名妓之后,一会儿是革命之家异端女儿。
我问过他,他说这是扇上的血点,由艺术处理。总之,那姑娘是他的学生。突然有一天不知去向,他认为她被关押起来,必须救她出来。于是他停止上课,在北京、巴黎、南京三地到处奔走,通过驻华使馆,上诉法国外交部。被迫回国后,四处发表文章呼吁帮助,发疯似的指斥法国政府冷漠。这在“文革”前中法关系中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鸟叫,单调而无顾忌。树枝被吧嗒折断,衔在尖扁的嘴里,扑闪双翅,在屋檐的瓦片空隙处搭巢。草坪一侧小路,是一些徘徊的脚步,自在轻松。一丛芦苇繁茂,紧依着一顶硕大的栗树,那里人少,光线亮得颤颤悠悠。
文化革命一来,阿尔丹成了巴黎造反学生的领袖之一,法国红卫兵的头儿!他想她在中国也肯定在造资产阶级的反,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打倒资产阶级,他们就能团圆。阿尔丹至今被法国知识界称为“毛派”。当两边的“文革”都变成笑料和窘困的题目时,他不再寄情政治鼓动,也不那么拼命寻找。三十年过去了,他至今不知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