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他还是失策了。
本来,应该给他一个圆满的新年的。
“为什么要替我挡!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为什么!”祝司南的身子骨本就单薄,英式狙击□□几乎将他打穿,前后都在流血,黎颂想拼命捂住祝司南冒血的伤口,可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往外流。他颤抖着,两只手来回交替,可是永远也堵不住。
从他指缝流走的,还有祝司南的生命。
祝司南握住黎颂的手,温热的鲜血捂不热他掌心传来的阵阵冰凉:“颂,你别害怕,我没事儿,只是我有些累了。”
他真的累了,眼前开始泛黑,眼皮开始打架。
“颂,你还记得那天我说等到国泰民安在同你讲的话吗?”祝司南一直握着黎颂的手,“我想现在和你说。”
“不行不行,你不许说!我不听!你给我等到那天在告诉我!你撑住,一定没问题的!”黎颂的声音颤抖着,眼睛红得可怕,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全部暴起。“妈的!为什么鲜血还在流!孟盛林你在干什么!过来止血!!”
孟盛林也懵了。他愣在原地,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直到黎颂一声怒喝,他才从僵硬中回过神来。
“我去开车,你在后座帮司南止血。”黎颂将祝司南轻轻地放进车里,生怕拉扯到他的伤口,“去最近的医院。”
-
黎颂抱着昏迷的祝司南撞开医院急诊的大门,脸上身上全是血,给夜里当值的护士吓了一跳,差点叫来护卫。
“枪伤,位置在后心。”黎颂一把将护士扯过来,“我要你这儿最好的治枪伤的医生来做手术。”
护士不敢直视一脸鲜血的黎颂,颤抖着声音回答:“林医生出差了,现在恐怕没办法……”
“颂哥,我来。”孟盛林不知道何时已经换上了手术用的衣服。“我来。我一定要救活他。”
黎颂点头,目送着孟盛林将祝司南推进手术室,又看着手术室的灯亮起。他撑着墙,缓缓坐在地上,双手和衣服上都是鲜血结成的血痂。他搓了搓手,微微发褐的血嵌在他的指纹里,怎么也搓不掉。
像是时刻提醒着他,这些鲜血的主人,就在一门之后,生死未卜。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脑子里只剩下刚刚祝司南替他挡下子弹的那一幕,一帧一帧地来回播放,血色的,混着北京冬天的冰碴,在他的全身划出细密疼痛的伤口,最后一点点锥刺他的心。
他想从兜里抽出一支烟抽,可是拿着火机的手抖得一次火焰都无法打出。叼在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落在地上。
黎颂整个人害怕得不能自控,他害怕一切。害怕孟盛林一个人从手术室中出来,害怕祝司南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他是黑夜中的航行的水手,却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罗盘破碎,失去前行的方向。
他就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它们颤抖,责怪它们没救下一个完整的祝司南。
-
天已经蒙蒙亮了。
医院的护士都不敢靠近手术室门口一身是血的男人。他僵坐着,一动不动,从深夜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动作。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室,从未离开。
“颂哥。”天完全大亮的时候,孟盛林带着一身的疲惫从手术室中出来。他的手术服上同黎颂一样,也沾着不少的血。
黎颂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样!”
孟盛林如释重负地摘掉口罩,冲着黎颂笑了一下:“司南哥他很坚强,也许是因为舍不得颂哥。”
听到这个消息,黎颂周身紧绷的肌rou似乎都在一瞬间泄去了劲道,松垮下来。这一夜的煎熬,孟盛林觉得黎颂稍微老了些,也稍微矮了些。
“苍天有眼。”黎颂双手抓着孟盛林的隔膜,缓缓跪下,一滴血红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红色的。
“没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颂哥,”孟盛林抓着黎颂的手单膝跪了下去,平视着黎颂,眼眶里满是未流下的泪水。黎颂的面目在泪水的折射下,不在清晰。
“司南哥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他真的没多少时间了。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能有个四五年的光景,等他慢慢告诉你的,这次的伤真的太严重了,他身体负担不住的。”孟盛林说着说着自己也哽咽了,“也就这一两年了,颂哥。”
小的时候,黎颂的父亲去世,他哭得凶,可是他的母亲却一滴眼泪也没掉,静坐在灵堂上。
他以为是他母亲心狠,从未有过父亲。
而今他抓着孟盛林的手,失而复得又将失去他一生最重要的人,他的挚友,他的一生之爱,他从与他同窗时就晓得的妄念。
却再也没有一滴眼泪。
良久,黎颂才从广袤的空间中找回自己仅存的理智,站了起来。
他还不能倒下,不能。
“我仍觉得苍天有眼。”
年少多坎坷,因一人才觉人世之艰难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