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那之后他又做过几次噩梦,醒来时总因为环抱着莱姆斯的身躯,所以很快回复清明。客厅之中的沙发床,也没有再展开过。某一段时间之内,他的梦境总不清晰,没有成逻辑性的画面,只有零碎的片段。他梦见自己被一双手臂抱着,在黑暗的海洋上飞行,飞越风暴,飞越沉船。海水飞溅在脸上,那种冰冷的感觉,总是很真实,让他恍惚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雨雾浓重,从海水之中脱离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的视力尚未恢复,看不清那个瓦尔基里的面容。但这接连的数次梦境之中,他勉强能够记得,对方身上穿戴的是皮革长护腕,带金属装饰的皮革护甲,和腰间佩戴的,雕刻龙纹的剑鞘。身形修长瘦弱,是个男人无疑。那巨大的白色双翼,成了他梦境之中最清晰的所在。眼前的每一根羽毛,都叫他数得分明。他年少时候常在山中捕猎,对禽类的解剖构造,了如指掌。但这个瓦尔基里身上的羽毛,却不像是他此前在任何一种鸟类身上,所见到的任意一种。细密柔软,自身就像一种轻型护甲,还带着类似珠宝一样的柔光。任何飞溅上去的海水,都会重新流淌下来,而不被羽毛本身所吸收。瓦尔基里始终没有与他说话,也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拎着他在海面上飞行,因为高差,即便他想,也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甚至惊讶,为什么没有因为海水倒灌而嗓音嘶哑。
沉沉黑夜之中,只有这悬崖上的一盏昏黄灯光,照亮他的世界。
他们两人维持这样相拥的姿势很久,直到窗外云层散去,天光照亮风雨梳洗过的峡湾。他应该要起身,应该要出门去查看他的土豆秧苗。过多的雨水,极有可能会造成作物死亡。但他不想动,不想去考量人世间一切琐碎的问题,比如金钱,比如账单,又比如他的小小农场。有什么意义呢。他活了二十三年,只有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好像是真正活着的。莱姆斯拂去了他面颊上的汗水,洗漱穿衣剃须。两人套上厚重的防风夹克衫与胶靴,一同出门去查看土豆田。风暴经过的萨克森一切如常,只有靠近海峡的几个地方,草皮被成块卷起来,显露出突兀的岩石与湿润的土层。好在土豆植株并没有生早疫病的倾向。那一天余下的时间,好像是为了要宽慰西里斯一样,莱姆斯提议他们两人可以划船到萨克森悬崖下,那个天然形成的泻湖之中。全当消遣,可以在峡湾上赏玩。悬崖靠近海岸的陡坡之下,藏着他的船坞。两个人一同将木船摇摇晃晃推到海水中,抬桨划离岸边。海浪晃动小小的木船,西里斯躺在船中,头枕着船舷,而莱姆斯在船尾的位置看书。风平浪静,峡湾之中几无水纹,好像昨天晚上的风暴,和他疯狂的梦境,确确实实只是幻想的产物。西里斯胸腔起伏,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头顶就是苍茫阴郁的天,视线向下一些,能看见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苍绿悬崖在他们两人身边铺展,好像嶙峋巨石上的绒毯。他向来笃信自己接连不断的梦境,和前世灵魂,有某种解释不清楚的联系。但是。瓦尔基里。这未免离开他所认知的,理性的世界太远。这世界上真有众神吗,还是他花费太多时间在研究维京文化上,所以夜有所梦。
莱姆斯察觉到他的视线,从手中的书上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他的身上,套着西里斯的粗棒针开襟羊毛衣,袖子太长,盖过了手背一半。外套中露出的白色衬衣,扣子解到第二颗,显露出北欧人极其白净无暇的脖颈和锁骨皮肤。西里斯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还是躺在原地,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向莱姆斯的方向伸出手去,说,过来。那棕发男人看了他片刻,阖上书,依言慢慢向他靠过来。峡湾之中,一叶小船微微晃动。西里斯收紧了自己的右臂,让莱姆斯躺到他的胸膛之上。他的头颅,就枕着黑发青年的心脏。心跳声很慢,很稳。明明没有阳光,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被阳光浸润,懒洋洋地不想动。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决定吃得清淡一些,炖的是莳萝三文鱼汤。黄铜锅在电磁灶上缓慢地沸腾,窗外天色也正在一点一点缓慢地黑透。极其偶尔,有牛羊群的哞叫,和着山涧的叮咚水声,是萨克森的背景音。莱姆斯靠在流理台边,腰上围着棉布围裙,手持长柄木勺,时不时搅动锅中的汤料。西里斯站在他身后凝望许久,忽然走上前,双臂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间,头颅凑上前去,准确无误地,亲吻住莱姆斯的嘴唇。那个人,在他怀抱之中转过了身,抬起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温柔地应和。
如此反复几次破碎的梦境之后,他终于福至心灵地想到,即便不能抬头看到那个人的脸,只要他们离海面足够近,只有要光线,他总能看到对方的一点倒影。
“我做了噩梦。”
这样笃信,下一次入梦的时候,他不再绞尽脑汁,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救他,究竟要带他去哪里,只一心回身低头,看向水面。他们两人的影子,在海面上划过,好像只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鸟。风停雨歇,终于只有星点粼粼波浪。水纹揉皱了瓦尔基里的脸,但他还能勉强辨认出一点面部特征。出乎意料的是,瓦尔基里,是个五官很清秀的青年男人。斯堪的纳维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