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幽幽,一品堂
三人继续走着,偶尔说笑,穆弘远他娘不会武功,被两个晚辈搀扶着,却也不觉得甚累。任侠自从摆脱了那伙西夏大汉以后,一直在找寻穆弘远,也就一直没吃东西;穆弘远和他娘有董冉孝敬的野兔垫底,一点也不饿。是以一路上,遇着野果之类,都是让给任侠。任侠也不客气,边走边摘边吃,倒也快活。只是再不见野兔踪迹。
不错,她就是一品堂堂主夫人,夏莲亭。一个在中原长大,却有着江南的水秀之气与西北的豪迈脾性的女子。只是,她已将这一切都深埋,化作凝练又浓厚的白色。
夏莲亭坐下,老夫人却只是喝茶,半晌没有说话。夏莲亭也不管她,也不说话,看着自己的膝盖,大朵的芙蓉暗花静静地开放,只是到了膝盖处折了一下,看不到了,不完整了。
侍女木梨端来百合银耳粥,她欣然接了,却打发走木梨,将盏放到阶上。然后,她开始歌唱。没有拍板,没有琴弦,她唱的是:
穆弘远想着,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娘亲,最好能有个高手保护她老人家,不能让她老人家跟着自己流浪漂泊、涉险遭罪呀。
任侠道:“当然,我要跟着大哥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穆弘远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自从和大哥史器分开以后,他就经常叹气;而自从表妹莲亭远嫁,他就习惯了沉默。
老夫人已在客厅等候。看见夏莲亭来了,她甚至欠了欠身。“坐吧。”她说。
“你这孩子——”老夫人很无奈,“你知道,我本不该管你。”夏莲亭停住了脚步,但仍背对着老夫人。老夫人还在继续说:“但是,你也知道,季诚的大哥早夭,另两个哥哥当年因为争夺堂主的宝座,自相残杀,在一场对决中双双死去;季诚的父亲——老堂主,也被普济寺的澈目禅师渡脱了,现在不知在哪座山哪座庙里出家呢;两位太夫人,也为了争这垂帘听政的宝座,互相算计,结果一先一后,都死在对方的卧底手里。而咱们一品堂就是有这样的传统,没法子,总得找一位老人来垂帘听政、监督堂主的决定,并且在堂主闭关或者外出打仗的时候处理内外杂务。于是我作为李家远亲和世交的穆家的老人就成了首选。况且……”
夏莲亭等了等,见她并无更多的言论,径直走了。有时候既然一种冷漠的姿态已经形成,就别无选择,只能这样下去。礼义?礼貌?装起来太累了。平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礼貌。
刚到房门口,木梨迎出来说:“夫人,方才芸儿传话来,说老夫人有请。”她点点头,将建窑的鹧鸪斑盏交给小丫鬟,便向老夫人房间走去。木梨跟随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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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任侠手一指:“大哥,你看,那山坡上是不是有一座道观?”
回房途中夏莲亭遇到了李季诚的部下王敏宓,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王敏宓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儿,夏莲亭也回以温婉的一笑,两人就错了过去。夏莲亭曾看过她练剑,剑术确是精良,堪称李季诚的一员良将,左膀右臂。“王敏宓!”
“况且您是我姑母,亲上加亲。”夏莲亭头也不回地接着道,“既然您被推到了这样重要的位置,就要负起责任来。堂主没有子嗣,这样的大事,当然要靠您老人家做主。”她的语调很平静。但她不看也知道,老夫人的脸都要被气歪了,她找不喜欢的她来,这样诚恳地与她谈,她呢?甚至不愿与自己面对面。“要是季诚同意,我早就……”她恨恨地想。
“莲亭,”最终还是老夫人先开口,“你嫁过来也有五年了,你夫君李季诚贵为堂主,却只有你一个妻子,别无偏房侍妾,算是对你有情有义了……”夏莲亭抬起头,道:“老夫人,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嫌我没有子嗣,尽可以替我夫君再娶一房,我没有意见。”说罢便起身要走。
忘川岂无路?回首云低处。来时萧瑟容易逝,匆匆梦亦去。 南园桃,仍依稀,直笑人面无归计。对酒歌一阕,狂烈,东风尽华青丝,与君俯仰明月。
一个女子,在阶前眺望。青葱的树木,青葱的草。就连杜鹃花也是绿的。那些杜鹃,春天的时候花是绿的,到了夏天变为浅红色,冬天深红色,来年春天又变成绿色。难道人心也如此易变?
愿向清风歌此曲
她就这样站在一片绿色之前,绿色的汪洋大海里,她是一朵纯白的浪花。绿色可以让人平静,让人下意识地放松下来,什么都不想。然而镶在绿色边际的白,却可以很耀眼。
清风荡漾,西夏一品堂。三四月,好风日啊,塞上江南,自秦汉以来就如是。
穆弘远道:“任侠小兄弟,我娘已经找到,我下一步要先安顿我娘,你还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穆弘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半山腰上,绿树掩映之中,果有一座道观矗立。穆弘远仔细端详了一番,大喜过望。
她唱得很慢,一板一眼,就像写下这首词时一样认真。字字看来皆是泪,只是,她已没有泪了。她拿起那盏百合银耳粥,将它喝下,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