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荣端着士兵送来的粥食走到少年跟前,许是他步伐太过沉重,少年颤动着眼帘醒了过来。
初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些呆滞与迷茫,待那眼神聚焦到孟荣身上后,少年的神情立时又变得生动而鲜活起来,凶巴巴地盯着孟荣,活像只小老虎。
“你是想自己吃,还是要我喂?”孟荣无视了他的敌意,抬了抬手上的东西。
少年闻言,目光下移,见到了孟荣托着的粥碗,身体下意识一紧,仿佛害怕孟荣如昨天那样强硬地往他嘴里塞东西,于是想也不想地一把夺过了吃食:“我自己来!”话音刚落便囫囵吞枣似的一股脑儿把碗里东西全灌进了嘴里。
“还你!”
孟荣无言接过少年抛过来的碗放在桌上,又拿出昨天的药粉,伸手去够少年还裹着纱布的脚裸。
少年猛地瑟缩了下身子,想要把脚抽回去,可没能如愿,他还处于生长的年纪,骨架虽大,可只有一层薄薄的肌rou,加之折腾了这么多天,其实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孟荣往他肩上轻松一摁,他便被压得不能动弹,相对纤细的脚腕就这样被孟荣握进了手心。
覆着剑茧的掌心温度很高,因受伤而红肿的地方被这暖意一烫,少年的脚尖不由得蜷缩起来,一股混着疼痛的奇异感觉从心底生出。
他咬着嘴唇望着孟荣给他上药换布,一声不吭,在孟荣起身时,用力推了他一把——孟荣一直对他有所防备,这一下并没能将他怎样,青年将军后退两步站稳了脚,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少年。
“你到底想要怎样?”少年问他,眼里有愤怒也有困惑,“为什么不杀了我?”
孟荣沉默着摇了下头。
当时留下他,不过是一时冲动。
眼前人太过年少,所以莽撞没有经验,当初连刺杀的地方都没搞对,同伴在接下这送死的任务时就已在口中藏好毒药,一击不成就自己了断,但他偏偏没有服毒——少年选择了这几乎不会生还的道路,却又想活下来,正是这种矛盾让当时的孟荣一时犹豫,之后,就再也下不去手。
父亲与陈康弘都曾告诫过孟荣,身为大越将领,战场上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一旦心软,后患无穷。可他最终还是给少年的双手套上了枷锁,把他拴在了床的角落里,自我说服道:至少要给自己一些时间想想,该如何处置他。
这日夜晚,孟荣靠在床头,借着烛火,看起了母亲前几日寄给他,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时间看的家书。他的父亲孟青戎马半生,积劳成疾,近些年身体愈发不好,孟荣临出征之前他又犯了腿疾,母亲这一封来信,正是告诉他父亲病已痊愈,要他不用担心。孟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见那信纸最后空白处有几点皱痕,心里一动,知晓了那原是母亲写信时落下的泪。
自责与愧疚骤然升起,朝廷上波谲云诡,边境战火纷扰,无论是为了孟家还是为了大越,他都必须出征,但他到底没能做到让家人们安心。
“喂,你在看什么?”少年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且重新被禁锢住自由,在床上生了一天的闷气,大概是受够了帐内长时间的安静,他颇为烦躁地踢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企图与周遭唯一一个活物搭话来消解下烦闷与无聊。
孟荣回过神来,被他这一打岔,胸中郁结稍散,他冲少年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少年警惕地打量了好他一会儿,见他面色如常,没什么威胁,这才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挪了挪,在离他还有一臂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我在读信,怎么,无聊了?”孟荣问他。
少年瞪了他一眼,顶撞道:“被人困在这破帐篷里三四天,要杀不杀,要放不放,换你你会怎么样?”
孟荣没由来得笑了一下,在少年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从床头的小柜里掏出了个巴掌大的本子,递给了少年,道:“你若觉得没意思,就看这个吧。”
他猜测少年并不识字,就给了他在家中收拾行囊时,不小心夹带在一众兵书中的小画册,那是儿时家人买来给他看的小人书,字少画多,大字不识的白丁也能看懂。
少年接过了小人书,见那上面都是画,稍稍提起了些兴趣,没一会儿就把这上面的故事看完了。孟荣把信整齐折叠收好后,正瞧见他怔怔盯着书最后一页,一个身裹鹿皮的男孩与双亲相拥的画面。
他偏过头去,以为少年是不认识画旁印着的文字,便替他念道:“这页最后附了首诗,曰:‘亲老思鹿ru,身挂褐毛皮。若不高声语,山中带箭归’,讲的是周朝一男孩取鹿ru奉亲人的故事。”
见少年脸上还有迷茫,孟荣便细细地将他记忆中的故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他的声音低沉,声线平稳,颇有点像夫子在给学生念书,少年不知何时合上了册子,慢慢把身子又缩回了床角,双手抱膝,呆呆地望着孟荣,他听得很认真,可待故事讲完,看上去却没了之前的Jing神。
这是……困了,还是听完故事想家了?
孟荣迟疑片刻,见他垂首不言,也没有如昨天一样挣扎折腾,索性也不揣测,他侧身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