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璘于朝事并非一概不知,他虽昏聩,但并不欲整垮自个儿的江山,毕竟稳坐皇位他才能安心享受。
好在朝前几个大臣都是跟随他父皇多年的老人,办事儿忠心不二又立整妥当,平日里他只需要签签文书,再在几人中端端水就可以了。
他性格是跋扈倨傲了些,可对有识之士却还算尊敬,几位能臣又是看着他长大的,再怎么教训劝说也视他如同子侄,这份恩情他是能够领受的。
因此皇帝上了朝也能挨个笑眯眯地问候旧臣,面对谏言无数也只是装聋作哑一笑带过。不过要是真被刺痛了,他的脾气可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说让人告老,第二天这人的府邸院墙便能塌个干净。户部、兵部曾经的一把手都是这么被他打发走的。
众人都拿他这有意为之的迷糊做派没有办法,但只要陛下能稍微听得进去几句,朝纲还不算太败坏。平日里敷衍了事便随他去吧,毕竟也没人能整治得了啊。
不过今日倒有些不同,正值盛年的帝王心情显然不错,听户部尚书同吏部尚书在那儿竞相哭穷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还时不时插个两句儿,一会儿劝户部尚书放点银子,一会儿又让吏部尚书少要点子儿,来来回回倒是很有兴致。
礼部尚书宋卿芳见缝插针,又想趁此良机开口说教陛下,一句“臣有事启——”还未落定,就看见皇帝不耐地摆摆手,一副再说就动怒的架势。他这话就只能又塞回肚子里去。
“卢爱卿,朕知你行事不易,可鸣风此事吃紧,你便相让一些,多少给点罢。”
户部尚书卢思皱紧了眉还欲辩驳,就看见金璘竟侧头问一直端立在右前方、从始至终保持静默的皇太子:“钰儿,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怎么看?”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朝服,因未及冠,墨发只是乖顺地拢在身前,身板直挺,垂目静立,各处都无比妥帖,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曾逸出。就是看见各方争辩口沫横飞,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温顺如初,像庙里的玉佛般平静端和。
金玉枕十四岁起便日日随着上朝,远比皇帝敬业多了。然他整整当了两年多的人形立柱,今次却是头一回被陛下主动询问有何意见。
两人朝堂上的初次互动,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丞相和几位尚书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还以为陛下若有朝一日主动问起皇太子,会是关心他几时婚配,是否需要太子妃呢。没想到话题这般正常。群臣皆知皇帝对太子的漠视,他们起初也讶然,也有过许多的猜疑,可日子一久,便都习惯了。反正太子偶尔也会掺和进他们的奏禀和争执当中,不时还能提几句有建设性的意见,脾气又好,说话又动听,比起陛下,端水的功力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太子听见父皇召唤,温玉般的脸一瞬间活了过来,表情也霎时灵动起来。他抬首行礼,眨巴着眼睛,眼眶微红,一开口声音亦带了点儿轻颤:“禀父皇,儿臣以为…吏部主持秋闱乃是大事,理当丰富预算,让我朝才子们舒心考试,领受皇恩。可…”
若是平时,有个谁敢在天子面前说话吞吐、停顿超过一瞬,天子的脸便能骤然Yin沉下来,以行动昭示所有人什么是结巴的代价。
可陛下今儿心情上佳,浑身爽快,进言的又是自己亲儿子,自然脾气好得不行,还自以为是地鼓励道:“可是什么?尽管说,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老丞相程清文面上憋不住有些笑意,陛下说得好生轻巧,就是太子真说了些错漏之语,陛下又拿什么分辨对错?往日里太子常有机锋,皇帝看样子可是一句都没听懂。
众臣屏息等待,太子接着组织语言,出声如风摇翠竹,朗朗动人:“可今载正逢罕见的大旱年,秋收刚过,不少地区颗粒无收,百姓们只是勉强度日,次年的粮种尚无着落,户部前些日子已商定减去不少旱区粮税,若要多拨款项到秋闱里,今年的秋猎便无法…”
金玉枕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讲到此处,皇帝再不上心政事也该明白了。
金璘甚爱打猎,将每年的秋猎视为自己“辛勤”工作一年的奖赏。是一桩别事无法替代的享受。底下群臣为了哄他开心,年年春猎秋猎都甚为铺张,况且先皇号称“猎马皇帝”,大渊半数江山都是他骑马打下,国境内围猎氛围浓厚,秋猎办得越好,便愈发能够彰显国力,显示出大国豪迈。
太子拿百姓作为说头,金璘不好生气,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了。
就是要作出抉择,皇帝首先也想的是秋猎必须办。他就搞不懂了,不过是打几日猎,顺便祭拜祭拜祖先,这能花多少银子?能跟全国范围内广招贤才相比花费大吗?
他一时没有出声。
几个老大臣观他沉默,琢磨着方才太子所言,也清楚这将触动陛下的逆鳞。他们之前纵有心想说,也只敢偷偷暗示陛下在其他方面节俭一些,围猎花费可大可小,就是径自缩少些,陛下也不见得能看出来。太子这般直言,陛下不发火走人都是好的了。
卢思与太子同朝良久,也知道这位尚且年轻的储君心系百姓,是表里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