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方索神父于圣历九十六年踏上这片荒原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夜里被强盗从马车上扯下来,像牲畜一样被绑起手脚。这些劫道者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年轻神父是车队中身份最显贵的人,因此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但他们在他眼前割开了恩佐、塞里欧和法比奥的喉咙,像剥鱼皮那样剥下修士们的衣服和首饰。血shi淋淋地喷了他满身,如果不是因为恐惧,他可能已开始呕吐。
他们从马车上搬下了大箱的面包和干酪,这在战乱年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当然还有他们此次负责运送的宝物,大量的银器和木版画。现在他们开始打扫战场,没什么比在荒原上做这件事更方便的了:只需要抬抬手,把尸体扔进一旁恶臭熏天的沼泽里就行。简单利落,了无痕迹。
强盗们堵住了他的嘴,他在心里为死难的弟兄们念起临终祷文。阿门。
一个满身横rou的强盗向他走来,用刀背在他的两颊各拍了两下,像在rou市上挑拣肥膘。他朝一旁正在清点战利品的同伙喊了句什么,阿方索一句也没有听懂。战乱毁去了这片区域的路标,他只能猜测,这片原野处于那不勒斯与坎波巴索之间,而他听不懂这里的方言。
据他观察,远处的人就是这伙亡命之徒的头子。他用同样的方言应答,声音轻而沙哑,词语被夜风轻易地切碎,但似乎其余人都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他多半是在命令同伙将他带过去,因为阿方索接下来就被踹翻在地,像雪球一样被人踢着滚了过去。年轻的神父从未这么狼狈过,但狼狈现在已不算什么。黑衣强盗踩住了他的肩,接着弯下腰,用火折凑近照了照他的脸。他戏谑地说了一句话,依旧是那种轻柔沙哑的声音。
这次他听懂了两个词,它们与在托斯卡纳方言中的发音相同。“漂亮”,和“小羊”。
他语气里的yIn猥激怒了阿方索。他尽量地保持镇定,试图用目光警告他们,但黑衣人视若无睹。他扯出了堵在阿方索嗓眼的破布,用匕首抬起了他的下巴。
“这就是全部的东西了么?”他问。
他说的竟然是拉丁语。阿方索很快地掩饰好了自己的惊讶,将头扭向一旁。强盗冷哼一声,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再次打倒在地。
“是。”他咽下了一口血。
黑衣的强盗一抬下颔,立刻有人打开了卸下的木箱。在土耳其人的军队攻破弗贾城之前,他们带走了修院中的大部分财物和圣器,以免它们被异教徒毁坏掠夺。始料未及的是,这些珍宝还没有来得及被送往罗马,就被自己的同胞在半路截下。箱中满是Jing美的纯银器皿,一个满脸黑须的强盗拿起了他们的圣餐盘和酒杯,对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帆布包裹的祭坛画被粗暴地仍在地上,这些在订制时价值千金的画作在战时则不会比一捆柴火更值钱。阿方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很快把修院的财富哄抢一空,直到每个人都拿到了满意的数额。只有他身边的人一动不动。
“尤金!”有人朝他们的方向大喊了一句话,第一个词无疑是这位强盗头子的名字。名叫“尤金”的劫匪很快地回答了一句话,立刻得到了一阵哄然大笑。随后,仿佛是怕阿方索没有听懂,他俯下身,用拉丁语低声说:“我说,你归我。”
如果不是他的修养还在,阿方索会一口唾在这人脸上。
仿佛被他的愤怒取悦了,强盗露出了饶有兴致的微笑。他拍了拍阿方索的脸,将布条又塞回了他的嘴里。
不远处,这伙强盗已经背上了分来的赃物。他们为尤金留下了一架马车和两匹马——阿方索不禁想,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否则为什么唯独不杀他,还为他留下马匹?当然没有人会对他解释。这帮人翻身上马,将其余的马和车厢全部拖走,有人对尤金招手:“下个月,佩斯卡拉,老地方!”
“老地方。”尤金说。
最后一名强盗骑马路过他们时,他听见这个人用很不熟练的拉丁语对尤金说:“用餐愉快。”
这当然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尽管阿方索竭力维持着仪态,五官仍不受控制地几乎扭曲起来。而尤金转过身,对着他的脸说:“谢谢。”
“小羊,”他轻轻地踢了踢阿方索的腹部,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猜猜我们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