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大天亮了,陈杳还没醒。和陈杳不一样,召儿醒得是早是晚,大多时候取决于前一天晚上几时睡。他们昨夜睡得晚,召儿今天也就醒得晚。召儿睁开惺忪的眼,便见陈杳睡颜,近在咫尺,安静平和,手还搭在她腰上,外头是大好天光。大抵是喝下去的酒作祟,故而酣眠。酒……哎呀,她的醒酒汤,还在灶上呢!想到此处,召儿火急火燎起来,从陈杳身上跨过去,套上鞋子,披好衣服,开门就要去小厨房。她还保留着事必亲躬的习惯,忘了自己的身份已不同从前。从前她在香药司煎药炮香,有时候要看一个晚上。曾经有个小侍女,一时没看着,差点没把灶房烧了。守在卧房门口的薜荔看到披着长发、还未梳洗的召儿,嘴里念着火上的醒酒汤,薜荔微笑回答:“奴婢昨夜不见公主和殿下传,就自作主张拿开了。公主和殿下要喝吗?奴婢叫人去热热。”万幸有薜荔她们招呼,召儿心想,摇头说:“不用了。”一夜过去,估计睡醒了酒也醒了。确实如此,陈杳没有喝太多,更谈不上宿醉,好好睡了一觉,醒来Jing神头上佳。身侧被窝,空落落的,只有锦枕上残留有一两根细长的落发。昨晚忘情,厚重的绿幔子没放下来。陈杳撩起床前纱帐,一眼望到屋子尽头,但目见一束粉色月季,映满他整个瞳仁。有盛开的,有待放的,还有些骨朵,由绿叶衬着,布得错落有致,插在通身ru白的细颈瓷瓶里,摆在书案中央。在一众古朴的陈设家具中,这抹生活鲜亮的颜色分外抓眼。这花是新摆的,至少昨夜没有。心浮悦动的陈杳缓缓走到尽处桌边,随意拨弄了两下花蕾,枝上开到最极处的几朵掉了几片花瓣,落在暗红色的桌面。低头拈起落花,陈杳恍惚见到一滩水渍,在桌子边缘,已经风干,轮廓清晰,有细粒凸起,昭示着它并非清水干后的痕迹,而是那种浓稠的、黏腻的。这个位置……吱呀一声,门开了,惊回陈杳绮丽的神思。陈杳下意识扯了张召儿练字的宣纸,掩住痕迹,看了一眼来人。“参见殿下。”一身草绿的侍女欠身行礼,手里揣着几朵粉嫩的月季。陈杳认得她,召儿的两个侍女之一,妍丽些的那个,好像叫女萝。陈杳点头示意,指了指她手上,“这花是你插的?”女萝点点头,“刚插好,奴婢正要再插一瓶。”成双成对,寓意好。“不必了。”颜色跳脱的花草,摆多了反而看疲了,倒没有一枝独秀惊人心魄。陈杳摇头拒绝,问道:“你叫女萝?”女萝盈盈一笑,红唇映着皙齿,“是,奴婢正是‘吕萝’。”南方人或多或少有点口音,她边音鼻音分不清,听得陈杳很别扭,甚至有点被搞糊涂,“你到底叫女萝还是吕萝?”女萝脸泛羞红。她听得出其中差别,但是讲不清,便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正是奴婢名字。”屈子的《山鬼》。“你还通诗歌?”陈杳觉得有意思,主人不在文学上下功夫,调教的婢女却出口成章。“是公主依辞章给奴婢取的,”女萝娇笑,“奴婢就会这一句。”
南人喜读屈原,也合理。楚辞瑰丽灵动,陈杳不由称赞:“‘薜荔女萝’,好名字。”“多谢殿下夸奖。”“是你家公主给你取了个好名字,”提到召儿,陈杳想起一事,借机问,“哦对了,你家公主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公主生于九月初七。”女萝的话音刚落,又一人提着荷叶撒边的罗裙进来,上衣是藕花色的,亭亭玉立,正是召儿。“殿下你醒了,”召儿见到陈杳长身鹤立、面无醉苦,喜笑颜开,“怎么不叫人进来梳洗?”陈杳冲女萝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回答召儿:“我瞧这花好看,就多看了两眼。”女萝离开,召儿走近。两人交肩,女萝听见召儿对着陈杳说:“皇后娘娘送来了好多,妾也觉得好看,就叫人插好摆上了。殿下书房要些吗?”悠悠的声音,没有一句提到插花人的名字。奴婢仆人,就像那花下绿叶,不,甚至连叶也不如,是隐于瓶中的jing,根本无人看见,更无人在意。女萝走到门外,回首望着房中出双入对的二人,怔怔出神。“看什么呢?”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女萝一下。女萝惊回头,见是薜荔,悻悻然地说:“没什么。”说罢,便自顾自走了。她们俩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一点情绪也瞒不住。心思细腻的薜荔又一次敏锐地察觉到女萝失意,站在与女萝相同的地方,也朝里看了一眼,听到齐王殿下笑说:“那你帮我束发吧。”召儿公主举起灰扑扑的手,掌心朝着齐王殿下,“妾手上都是土。”方才她和薜荔在整理花枝上的刺,手上脏脏的都是尘土。见此,薜荔沉默离开。侍女居住的后罩房里,女萝正坐在绣墩上,手里只拿着一朵花,有一下没一下扯着花瓣,又嫌弃地扔到地上。桌子上还错乱地散着五六枝,都是她此前抱在怀里的。“别想了。”薜荔说着,收拾好女萝乱扔的花束,插到琉璃瓶里,端正摆好。好好的花,别糟蹋了。“想什么?”女萝反问,不晓得是倔强不肯承认,还是真的不知道。不管什么,薜荔都希望女萝不要想。于是薜荔从上锁的柜子里翻出召儿的药,递给女萝,叫她多忙些事情,免得胡思乱想,“喏,这药你去熬了吧。”“你生病了吗,叁天两头熬药吃?”女萝关切问道。“我没事,”薜荔嘱咐道,“你弄好了叫我。”女萝瘪了瘪嘴,放下被揪得小了一大圈的花,接过药包,寻来药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