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她去侧台准备上场。姜宛迈开麻木双腿,像个木偶人。暗无光亮的侧台贴着许多荧光贴纸,指引方向。她只觉得自己在过奈何桥。许煦站在冥府之路的尽头,白西装挺括,潇洒。一张游戏人间的脸。她关了麦,走到许煦身边。“你妈妈,是不是叫凌云。”许煦瞧她一眼,眼神悲悯。“凌老爷子来过了。”不是问句。她点头。“是啊。”他插兜,看台上的物件。八仙桌,高脚凳,对联金漆剥落。泼天富贵到最后,就剩下这么一点东西。“严格来讲,你和我,和凌然,都有仇。我杀了诺坎,也不能弥补当年我爸犯下的罪。你恨我最好,但也别放过凌然。不过,他想必已经盘算好了。”“你们这么折磨我,有意思么?”她甚至是微笑着的。一寸相思一寸灰。她现在看台上,全是锦灰堆。“就当从前都是演戏吧,宛宛。你在台上爱我,就够了。”剧场须知播报完毕,观众都已入席,翘首以盼这场大戏。没人能逃得脱。“好啊。我最后再爱你一次,许煦。”舞台监督倒计时,灯光亮起。“但爱也能让人去死,你知不知道。”09那场戏她练了成百上千次,闭着眼也能演完。只是到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她有点恍惚,像大梦初醒。戏卡在许煦和她的那场床戏。舞台灯太亮,她根本看不到台下的观众。直到所有灯光熄灭,换场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在第一排看到了凌然。他今天穿制服,整饬,挺拔,一株白杨。她回后台换妆,听到工作人员小声的议论。”听说凌老爷子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不会吧,就刚才那个?”,“对啊,听说刚出剧院就心脏病突发,人当场走了。”,“唔哟,这么晦气。”,“别瞎说,老爷子九十多了,也是喜寿。”她闭了闭眼睛,整理发网。仰头笑着问化妆师:“眉毛这么画,行么?”下半场演得顺利,她用尽全力。唯一差点崩溃的一场戏,是白流苏和范柳原两人重逢在轰炸后的香港,在空房子里相依为命,决定做乱世寻常夫妻。她躺在空房子里,身边躺着范柳原。她忽然地抱住他,两人沉默对望。“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两句台词事先录好,在舞台上作为背景音播放。她忽然就撑不住了,那些过去支持她的基石接连垮塌,一片灰尘也能让她不堪重负。戏演完了。所有人站起身鼓掌,姜宛游魂般站着,却还是笑得出来。这就是戏子。人生一败涂地的时候,还要在台上扮演成功。黄玫瑰也好,人也好,她都不要了。“姜宛。”她被一声呼唤叫回魂,转头看,是许煦,拿着一束黄玫瑰。“有人托我带给你的。他到不了,而且大概……之后也不能了。”姜宛没接。皱眉,想起某件事,问许煦:“黄玫瑰有花语么?”“失去的爱情,为爱道歉,还有幸运。”她在台上掩面而泣。当夜新闻通稿里被解释为首演成功如释重负。与之相连的还有若干不起眼新闻,在时事新闻最底层。某国字头重工企业被查,涉及若干重大违法行为,相关人员已被控制,打量流失海外钱财被追查并冻结相关账户,涉及多个影视圈名人。她披大衣跑出去,果然在剧场门外不远处见到了林秘书。他依然是那个样子,只是见到她时摘了眼镜,远远鞠一躬。“姜小姐。”“他人呢。”姜宛紧紧攥住他袖口。“姜小姐,你别急,听我说。”“他人呢!”“姜小姐,我是原本的凌然。他是约书亚。”林秘书看着她眼睛,姜宛深呼吸,镇定下来。风雪弥漫。“八年前,我在东南亚遇见他。我们都是孤儿,他有他的仇,我有我的仇。我要把凌家彻底毁掉,他的目标,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的母亲,是那天你见到的,陈姨。他唯一的条件是毁了凌家之后,给他自由,上边答应了。”“他说凌家杀了她最爱女人的父亲。除了替她复仇之外,别无生存目标。所以受了国安条件极其苛刻的训练,七年。”“一个小时之前,他在上次卸货的地方,被包围了。人是凌老预先埋下的。他最近发现端倪,但我们已经收网。盛怒之中,出此下策。”林燃说完,姜宛还是木的。”你说,他在哪。”“符拉迪沃斯托克。尸体我们还在搜寻,爆炸物太多。但,别抱希望。”林燃把一封信交给她,里边只有一个小金属物件。“是钥匙。他在纽约留了东西,原本要我连手绳一起全烧掉,但我觉得应该留给你。去看看吧。”10三天后,纽约下城,唐人街doyers ≈ap;。她第一次来这里,却觉得熟悉,因为是他从小住过的地方。终点是一座小教堂,门前挂着黄铜牌,写英文名字,王牧师。她推门,门就开了。沉重木头吱呀作响,灰尘飘落。她走进去,看见圣母怜子雕像,一排排座椅。阳光飘进的地方是讲台,老管风琴。她走上二楼,木质楼梯狭窄,顶楼是一间阁楼,钥匙孔生锈。她掏出钥匙,转了几下,打开。房间简朴,干净。墙面正中央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是个她认识,却又不认识的人。八年前的她自己,意气风发,锐利如玫瑰。演出名录上,她那一栏,写着rosa。她都想起来了。rosa从来都是她,只有她。凌然知道她的一切,灰暗的,光亮的,痛苦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