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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朝太初十年,夜禁延迟至叁鼓,节庆额外开放宵禁。自此,上京城愈加繁荣,东西市坊夜市小贩众多,吃食小物十八般杂货,想得到的都有,想不到的也有。
李令之逛街兴致很好,没多久手里就抱了不少东西,多是蜜饯、酥糖之类的小吃。路过街角的旧书摊,她眼睛一亮,毫不在意形象,蹲下仔细挑,很快翻出几卷棋谱,手上一下子就占满了。
李成平腰里解出根皮绳,把油纸包和书捆一起,见她还有要再买的意思,无语道:“挑那么认真,好像真会钻研似的,家里藏书阁里的你看完了?”
李令之连分个眼神都懒得,只道:“收藏是乐趣,莽夫不懂啦。”
“我是莽夫,你是莽夫的妹妹,一辈子攀扯不清哦!”
李成平冷笑一声,恶意地去揉她的脑袋,不当心快把发髻揉散了,顿时心道不妙,连忙道:“看你还要买不少东西,我去牵马来,你就在这儿别动,老实等我啊。”
李令之心里骂了李成平八百回,不耐烦地推开他,“知道啦!”
她摸出一根桃木簪,走到渠边的Yin影里拆下被祸害的头发,准备重新挽。将要固定好的瞬间,不远处骤然爆发一阵哄闹,接连的音浪撞的她手一抖,顿时长发披散,木钗委地,坠入幽夜深沉的沟壑里,李令之蹲在地上摸了须臾才找到。
挽好发,李令之气势汹汹地钻出Yin影,差点撞到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妇人。
“哎哟看路呀!”妇人嘴里抱怨,拍了拍咿咿呀呀的娇儿,眼儿还黏着对面,灯下闪闪发亮,“又中了!”
“看什么呢?”李令之好奇地顺她目光望去。
投圈的摊子占了寻常两叁倍的面积,地上高低错落许多奖励,不少套中的竹圈,仿佛比婴孩手掌大不了多少。摊子里外一大圈人,随着竹圈落地又有叫好,正是吓到她的源头。
李令之也有些好奇,伸长脖子想看,奈何她个子不高,人头攒动又太挡视野,“高手年年有,今年又是谁啊?”她忍不住嘀咕。
先时那妇人一心二用,扫见她身上是深色的襕袍,笑道:“女官人到我这儿阶上看,是个可俊可厉害的书生呢。”
“可惜英年早婚,老大一个拖油瓶!”旁边又有一女接口,同行的小娘子也掩嘴嬉笑起来。
远处的摊主焦躁地挠头搓手,玩儿过好几轮,被赢得有点挂不住脸。一只竹圈又稳稳套中临水一排最远的锦囊,四下静默一瞬,雷动般的惊叫此起彼伏,密密的人群分拨开一道缝隙,终于露出执圈的人来。
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子,面容清隽文秀,淬白如玉,凤目愉悦地微微弯起,神采飞扬,似乎比四下如昼的灯火更明亮。
那人笑问一旁的半大少年:“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卫叔叔也不差了?”
少年兴奋得满脸通红,差点没蹦起来,“七叔,再来一个!”
“知道的我是你七叔,不知道的好像你是我七叔,说来我就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士子悠闲的话招来一片哄笑,小少年拉不下脸撒娇,便自己试了两把。
一片欢腾中只有摊主不合时宜,不时抹一把额头,显然赔本太多。那士子到底没狮子大开口扫空摊上奖品,只要了中排一个小匣子,打开是只Jing巧的木鸟,笑道:“小孩子顽皮,取一项便好。”
摊主Jing神一振,殷勤地奉上,待叔侄二人消失于人流,又大声吆喝起来。这回是拿前人的记录做招牌,问有挑战否,也算脑筋灵活,物尽其用,很快又有新人来玩儿,气氛更加热闹非凡。
没有了风景看,娘子们无情走人,自有下一场仿佛无穷无尽的热闹。
冷风刮回已略有消退的酒意,李令之拧了拧鼻梁,头晕得有些难受,见一旁树下有个石墩子,随意地坐了过去,开始为不合时宜的好记性烦恼。
刚才那个人……
不就是崔昭。
这么闲适自在的模样,和印象里也太不一样了。
李令之难得感到茫然。
她其实见过崔昭几次。卫家有座别院在洞玄观附近,随湖陵郡主陪嫁,后来归了崔昭。她少时隔一阵要找梅观主看诊,遇到过崔昭来为家人上香,向来深居简出的梅观主总会亲自招待。李令之偷偷跟过去,莫名觉得观主与崔昭说话的时候,明明和往日一样温柔,温柔里却有种挥之不去的伤感。
至于崔昭,她就没见这人笑过,总是冷着一张脸,好似个玉雕出来的假人死气沉沉的,也就偶尔与卫骁一同出现,怀里抱着个小孩子,表情才缓和些。
最后一次见到的崔昭,容色冷白,忧心忡忡。瘦削的肩透过shi透的衣袍渡来稀薄的暖意,他似乎在说话,悦耳的嗓音隐隐颤抖,指尖也能触到他身上细微的震动。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话语钻不进shi漉漉的鼓膜,她跌落深层的云雾,包裹全身的冰冷不知何时变得烫极,八热地狱的磋磨也不过如此。她仿佛回到孱弱的童年,在梦里反刍短暂的人生,也许会醒,也许不会。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