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
她摊开双手,掌间烙着半生的风霜:“现在不怕硌手了。”
张湍握着她的双手,指腹在疤痕旧茧上轻轻摩过,这些年的艰辛都在掌中,皆由他而起。
远处果农站在树上,笑看着两人往来。本是一片喜气,那果农不慎一脚踩空跌下树,折了腿。赵令僖清醒过来,急急与张湍上前帮忙,果农忍着剧痛,却在担忧耽误采摘。张湍百般劝说,才说服果农下山疗伤。
赵令僖未跟着下山,与富商打过招呼后,直向山中去,果农们付出百倍辛劳,最终却仅有微薄报酬。口中未散的荔枝清甜转瞬变得苦涩。至夜来雨落,天空被滚雷撕裂,她仍在荔枝林中。
张湍在一株树下找到她,她正抬头望着最高的枝头挂着的那颗红荔。
她说:“这里的荔枝,往年有一成会送进京中,与其他几处的荔枝一并作为贡品进宫。那样许多,存在冰窖里,最终还是会腐坏,被当做垃圾清出宫门。却不晓得,原来都是血与汗浇出来的。”
“人非生而知之者1。”
“可若仔细想,就该能想明白。蠢笨而已,哪有这些借口。”她抹去面颊雨水,“明日凌霄渡有船去茶山镇,我要去一趟,你呢?”话题揭过,不再提起。
“我随你一道。”
仍是那位富商,商船泊在凌霄渡,赶去茶山镇验新茶,捎带上赵令僖二人。船途经昙州停靠半日,张湍在此下船,道是有事要忙,随后会自行追去茶山。赵令僖应声送他离开,耳边响起他先前所说——去辽洋沈府请老师做媒。
哪怕荒谬,哪怕于她而言只是泡影,也有一瞬欢愉。
六月初,商船停在与茶山镇相距约五十里的青茶渡口,赵令僖等人转乘马车,奔向茶山镇。富商在镇外有座别院,赵令僖受邀住在别院,帮着富商品验茶色。
待富商收足数目,将要离时,张湍仍未追来。富商见她要留在茶山镇等人,好意将别院借与她暂住,又邀其来日得闲可往近海的野林湾做客。赵令僖在别院住下,白日闲时便与当地茶农闲谈,等到六月中旬,张湍仍未来。
六月十二,她在山顶听茶农讲说种茶诀要,忽然听到天穹乍响——
如天擂鼓。
响声仅霎时,可她耳中仿佛浇筑铜铁,隔绝其他声响。
风摇树叶,茶农倒地,仿佛都无声无息。
她怔怔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茶农骤然扑到,急忙去扶,她开口呼喊,喊声仿佛远在天际,入耳一片朦胧。她扶起茶农,见他面色铁青,双目圆睁,再探气息心脉,脉息全无。再等两刻钟后,她的听力才恢复正常,耳边却时有嗡鸣。
倒地的茶农经仵作查验,是惊吓至死。
她头脑发懵,缓步回别院中,院中仆役皆对后晌的天鼓声议论纷纷。她无暇细听,当夜早早入眠,却在午夜惊醒。
是个噩梦,却无印象,只觉遍体生寒。
六月十三清晨,周身Yin寒,她披件外衣推开房门,听到院中仆役惊慌乱语。
今日的天,较往日同时辰更加Yin暗,天空满布黑云,似要下雨。难怪会冷。她紧紧衣衫,再前行两步,忽觉有物落在发间。
她抬手拂过发髻,收手时,见指尖一抹灰色。
再抬头,漫天灰雪,飘飘旋落。
脸色随之骤变。
Yin风怒号,六月飞雪。
大凶之兆。
院中仆役不顾其他,于哀鸣声中,纷纷跑出别院,奔向镇外城隍庙中。她在镇中走了几个来回,四处落雪,而所有百姓都向城隍庙涌去。
辽洋六月飞雪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递入京城,同时在九省间飞速传开。只半个月时间,举国上下皆知,百姓人心?????惶惶,寺庙道观香火瞬时鼎盛无加。
七月,张湍仍未赶来。
赵令僖留书一封,借快马四处奔走。自六月十三落雪起,辽洋天气变得Yin凉,茶山茶树萎靡。她走访四处,看田间庄稼长势,听稻农所述,今年收成不会太好。
一路前行,九月进原南。
原南种麦,九月已完成收割。她在原南放慢脚步,靠近宣禹山已过十月。茶山镇留书时,她告诉张湍,年底在宣禹山等他。
不同于山下冷风号号,山腰落雨幽寒,山顶大雪飘落。
赵令僖登抵山顶,远望清云观,顶被厚雪。至观门前,有名小道士正扫雪,每扫两次,就要停下动作,怀抱着扫帚棍,合掌哈气取暖。他的手已冻得红肿。
“善福寿是来进香?”小道士见她靠近,先跺跺脚,随即卖力快速扫雪:“等我扫除条路出来。”
距上次来已逾四年,也不知庆愚是否尚在人世。她不顾雪shi鞋袜走上前道:“我来见庆愚。”
“天师闭关清修,不见客。”小道士说完继续埋头扫雪。
她打量着小道士,见他步态怪异,本以为是便于扫雪,仔细再看,其左腿似有跛疾。她沉思回想,随即再问:“你叫宜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