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映川道:“说是比射箭,这寒冬腊月,也没有什么活物当靶子”他面露难色,稍须展颜道:“不若效仿古人,射两脚羊为戏吧。”
沈劲松听到“两脚羊”三字,雷霆变色,抬头怒视玉映川,似欲生啖其rou。
“两脚羊”,指的是活人。
两百年前,西幽打入关山南列,一路屠城灭种,十四州白骨蔽原野,血流成海水。
权贵将领更发明一种射戏:将景人妇孺圈禁如牲畜,驱策其奔逸,复登高射之,比赛谁能射杀更多平民。
景人将这桩丧尽天良的惨事称为鬼箭之耻。
百年来景人念及此事,无不长太息以掩涕。
沈劲松个性疏旷,喜怒本不盈于色,此际听闻鬼箭射戏复现人间,盛怒之容直如寒光出鞘,风雷肃杀,令人肝胆俱裂。
玉映川眼里笑意越浓,玩味低语,“沈将军生起气来果然鲜活小飞,好眼光。”他和蔼地夸奖道。
玉映川素来品评人物如吃鱼,越鲜活,越适合剜来生吃。
不一会功夫,景人少女们已经被赶羊似赶下了坡,惶惶地挤做一团,如被朔风摧残的匍地花朵。
玉映川轻抬手,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暗卫立时出列,端肃跪倒在他脚边。
那暗卫脸上结满痂痕,鼻头给剜掉了,留下两个可怖的见骨黑洞。
玉映川恹恹道:“云犬,帮我赢了这局罢。”
云犬一言不发,解下腰间的弓,转身面向坡下,搭箭扣弦,摆出了静待比试的架势。
沈劲松却仍然跪倒在原地,无动于衷。显然不愿意将同胞当作活靶子射杀。
玉映川道:“怎么了?沈将军,要直接认输么?多没意思啊。”
沈劲松沉着道:“若我认输,她们可否逃脱一死?”
玉映川惊诧笑道:“这游戏你不想玩,多的是人想玩。在场数百位贵宾皆是Jing于骑射的马上男儿,到时候万箭齐发,是死是活,我哪里知道。”
这话摆明了就是:要么你自己动手,要么我让别人动手。
沈劲松默然垂首,浑身都在微颤,如剑鸣壁上,虽悲愤欲狂,却无从施展。
僵持片刻,玉映川似没了耐心,方要改口,他座旁的慕兰太子轻拽他的袖子,叽叽咕咕起来。
玉映川先是歪头不解,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吧好吧,既然是您求情的话”
言罢转向玉尘飞,“小飞,太子不忍心看你为难,说将比赛规则改为,二人各射一百支箭,看谁射中的景人更多。”
射中与射杀,一字之差,生死之别。
玉尘飞冷冷道:“谢过太子,可我怎会为难,奴仆自主主张,主人只会觉得难堪罢了。”
他话说得那么绝情,却很有几分怄气的可怜。
玉映川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玉尘飞见他二哥果然还是疼他的,立马心思活泛。他虽恨极沈劲松,回去定要跟他好好算账的,但当务之急还是如何齐心协力逃出皇兄魔掌——若入了皇兄帐中,他估计再也见不着全须全尾的沈劲松了。
他低声下气道:“二哥有所不知,我虽然恼恨他,但他曾救过我的命,为此伤了一臂,妨碍用弓。”
什么有所不知!玉尘飞看他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玉映川与他唱和道:“那该当如何是好?”
玉尘飞道:“还请皇兄准我助他一臂之力。”
玉映川兴味道:“怎么助?”
没想到还真是字面意义的助一臂之力。
玉尘飞下场,把沈劲松粗暴地拽起来,把他搂进臂弯里,左右手搭覆,面朝平原,一同拉开弓。
他二人这姿势耳鬓厮磨,很是掩人耳目。玉尘飞恶狠狠低声道:“我不来帮你,你左手怎么推弓?”
“用嘴咬,用脚拉,总有办法。”沈劲松平静道。
玉尘飞爱恨交加地在他脖颈咬了一口,“你可真煞风景,服个软不行么?”
嘴叼弦或脚踩弓一听就很不美观,但沈劲松的“衔翎箭”却为后世津津乐道,甚有五陵少年,虽双臂健全,也要学他咬弦射箭,自诩风流。
在后世记载中,并没有玄甲将军与白龙侯把臂同射的记载,恐怕连史官都觉得这种旖旎太过古怪,太玷污前者的英名。
但他们仍然不惜浓墨重彩地描绘今日射戏,那些春风般温柔的羽箭是如何从天而降,Jing妙地挽住少女们奔跑时扬起的斑斓裙带,却没有伤及任何一人。
当日实况并不似野史流传的那样浪漫主义。
少女们的孺裙在迎风奔跑时确如一朵朵臌胀的花,流光溢彩,被射穿时却似爆裂的石榴,血rou横飞。
——此时此刻,场上除了沈劲松的放生之箭,还有另一人的夺命之箭。
云犬每一箭都不走空,飞快地收割人命;而沈劲松因怕误伤,难免斟酌更久,渐渐落后。
“云犬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