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卡芙卡来说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对景元而言,这样连续见到故人,还是很值得意外一下的。
在如今的刃身上,知性与理智已然是稀奇而又珍贵的东西了,当他不再发狂时,他看起来就如同他如今使用的名字一样,是一柄令行禁止的兵刃。唯有一双如同烛火一般燃烧着的眸子里,还能勉强一窥几百年前轻狂而又傲慢的匠人那一点点热忱的灵魂。
刃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约浮动着的暗香。让人联想到小孩子特有的奶味,又让人联想到永恒不落的太阳。甜蜜的味道变成记忆与印象,在刃本就一团混乱的脑子里盖上戳,又将之揉捏成柔软无害的形状。
因不懂恐惧、却又极端擅长使用恐惧而饱受人们恐惧的女人,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和身边随处可见的亲切女性没什么不同。她抬起脸看向刃,高大的男人皱着眉,看起来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说出这种话。
真奇怪啊,人的舌头居然会是甜的。
记忆与满地碎玻璃没有区别,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也像是什么贵重的事物一样,能够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彩来了。
但他还是错觉到某种甜味。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饱受魔阴之苦、被来自过往阴魂不散的阴影揉搓成碎片的理智和记忆,早就没有打捞出来重新整理的必要。他早已知晓自己欠下许多债务,将此身铸就而成的兵刃交托星核猎手的同伴使用,是他回报同伴的唯一方式——理应如此。
03
甜味像是涂抹到了口腔。
魔阴身让刃面目全非——但星核猎手所知道的刃,本就是面目全非的。他们所知道的刃早已破碎不堪,他们所知道的刃早已伤痕累累,他们知晓这把兵刃上的每一条伤痕,所以这柄几乎碎成碎块的剑身上,哪怕有一处碎裂的痕迹有了弥合的迹象,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刃伸出一只手。
他仍然是他。最本质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变过。景元走过去,像是拍某种大型猛兽一样,拍了拍刃的头。
刃抱着景元向床榻的方向倒下去。
即使早已打过招呼,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回到卧室时,再一次明明听不到第二人的呼吸、看不到第二人的身影,身为武者的第六感还是在不停尖叫着有什么危险如同野兽的“东西”存在于此,这种扭曲的异常感仍然让景元不由自主地扶上了额头。
将自己视作武器的男人点了点头。
“……客厅会冷。”刃低声提醒。
“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卡芙卡加深了笑意。是的,是这样的——就是因为如此,即使明知道刃去了对星核猎手来说怎样危险的地方、去见了对他们而言如何需要提防的人,卡芙卡却还是每一天、每一次都当做不知道的,单独留在据点里等待同伴的归来。
刃认真感受着这份柔软。人体的热度透过拥抱传递过来,鼻息交缠着透出些痒意。轻轻探过去,能感受到和怀中这个人类似的甜味。舌尖是甜的,舌根是甜的,在接吻中渗出些蜜水。甜蜜的气味让人轻飘飘的,柔软的触感混合着感情的热度,宛如冬日里饮下一碗姜汤。
缠绕绷带的手伤痕累累,那种粗糙感也变得和常年使用工具、被厚茧扭曲了手型的粗糙感不一样了。刃虚虚将掌心放在景元的脸颊旁,开口的嗓音仍然是低沉的,“景元,我可以……?”
景元失笑。
卡芙卡仍然像是不经意似的,在刃转身离开的同时对他说:“我们暂时还是走不了哦。”
他驯顺地走到卡芙卡面前,单膝跪下来,让卡芙卡纤长的指尖触碰自己的脸颊,然后是手指、掌心——卡芙卡沐浴过后温热柔软、带着护肤品香气的手捧起刃的脸,用自己的脉搏触摸刃的脉搏。
刃回到自己房间的脚步没有停下。他打开房门,用沉寂而又淡漠的语气回答她,“我知道了。”
卡芙卡眨了眨眼睛。
“今日是怎的了,想起来征求我的同意?”他不太在意地将自己的脸颊蹭进刃的掌心,用最柔软的地方在刃缠着绷带的掌心上蹭来蹭去,放任刃抚摸他的面颊、凑过来送上亲吻。
“嗯,很好,魔阴身完全没有发作的迹象。……阿刃,你最近去见的人,似乎都不会勾起你的魔阴身呢。”
昏黄的灯光带来平静安详的氛围。卡芙卡看了一会儿,勾唇笑了出来。
“……刃。”景元说。
灯光被按亮了。
卡芙卡放松地倒回躺椅。时间已经很晚了,心无恐惧的女人早已昏昏欲睡,如水流一般平缓流泻的音乐助长了睡眠的氛围。刃利索地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踏了一步,却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
刃仍然用一如既往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如同红酒、又仿若玫瑰,卡芙卡艳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明显的笑意来。
如同饮下烈酒,如同醉入花香。破碎的灵魂与心被这甜味赋予了形状,像是坠入天空,像是坠入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