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揣进怀里。
“走吧,她……我记得她在墓林还有一个牵挂,想必愿意早一些去。”十三声音温柔低缓,抬手隔衣抚了抚木牌的位置。
像是习惯了送别一般自然。
也像笃定日后会重逢一般平淡。
太白山夜间山路不好走,连迟驻这等高手都不得不低头,回屋寻了盏灯笼,完好的手提灯,曾被捏碎又勉强长好的那只手举着,虚虚护着身边人,目光在地上路边来回扫,不时撩开一二挡路石子。
倒是少有的没理会他的剑。
十三浑然不觉,只当他走在前面引路,被风吹得发抖,心口却是灼热的。他不时询问周边景致,迟驻这才抬头四下看一眼,很快又低下去给他看路,口内描述却是详尽。
这是昭明苑,这是厌兵苑,那边走到头就是我们进山的地方……十三听迟驻说着地势形貌,便接过话茬,换他细细地说,间或透露几句曾在此处发生过何种逸事,趣事说完,嘴里的话便变了味道,哪次任务里同修的好友刀剑相向,哪次博弈里谁舍弃唯一的亲族,哪次领完密信,编好队名,去时四人,回来两人,连眼泪都来不及漫上眼眶,转瞬一场惨变,又只剩下一个人。
迟驻心有所感,回首望向他。
正逢十三也驻步侧头,两张脸孔隔着夜风遥遥相对,静默半晌,按照惯例,仍是十三率先开口,“是不是觉得很熟悉?”迟驻笑了笑,突然生出那么一点想对某个特定人物诉说往昔的心思,方才萌芽,又被压下,只道:“天下困苦都有相似。”
以十三平日习惯,恨不能一日之内让他尝尽人世极乐,迟驻本以为他会以与性情相符的“喜乐亦同”来安抚劝慰,谁知此人总能出人意料,竟认真反问一句:“你也是么?”
此句一出,良久再无人声。
他比想象中更加敏锐,是任务磨炼出的习惯,还是……因心里牵挂生出的直觉?刚有松动迹象就被逮住的迟驻心内一哂,有几分不适,虽不愿说,细究之下却没到不悦的境地,似乎也无生气叫他看脸色的必要。于是只当没有听到,神色不动,照常迈步,提灯的手仍悬在前方,护持那只也未曾放下,靴底挤压落雪发出轻微声响也都先前相同。
我是不是应当发火?
……他竟然还没发火。
两人心思在虚空轻轻一碰,在互不相通时又散了开。
迟驻俶尔抬手,截下一段被雪压断下落的枯枝,灯笼本就被山风吹得摇晃欲熄,这下正逮住机会,小小一簇火苗登时毙命,灯笼终究成为没用的摆设。迟驻左右看看,山道两旁没有能可庇护它的山石,现在放下容易,只是等到回程再取,只怕它早被卷落山崖,平白浪费,遂不忍丢弃,仍提在手中,不如先前那般小心珍视。
他五感灵敏,哪怕当真踩空跌落山崖,也有一百种方法走回正路,走这段路自然是不需要灯的,身边目不能视的伤号自然同样。
那灯是为什么点的?迟驻走神之间,手指无意识轻轻一搓,那浸过雪的枯枝哪里经得起这样折磨,当即四分五裂断成碎末,五指一松,便从指间簌簌落地,半点声响也未发出。
迟驻回神,余光有意无意往身侧一飘,果然这人没半点察觉,大半张脸被白布遮挡,仅剩的唇角鼻尖分辨不出情绪,那双眼睛……迟驻猛地醒觉,跨过枯枝碎末时有意低头多看了一眼。
浸湿的树枝无法燃火。
……他也同样。
最终两人还是没有靠双脚穿越太白山,自明山馆走路前往墓林,十三厚着脸皮叫醒车夫,硬是讨来只大雕,能可载他们一程。
迟驻在后看着十三与车夫威逼利诱出卖脸皮,唇角微翘,先一步取下木架悬挂的鱼串,果然此人只要横下心要拿下谁简直无往不利,顺着石径纹路慢慢蹭过来,笑道:“拿一串干鱼,我们天亮再骑雕回来。”
这就是将那句唐突问话揭过的意思。迟驻想。他贴心、细致、包容、耐心、有分寸、会说话,从不教人难堪,也很少使人为难。
木杆上风灯摇晃不停,车夫早已回返暖融融的木屋,迟驻解下巨雕缰绳时细细分辨他神色,还是如往常一样坦荡可亲。
一点也看不出刚被拒绝的难过。
那句锋锐的问话,好像他从未说,他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若十三知晓迟驻怎样把他想成一个受了委屈还要往里憋的小可怜,必定大呼三声冤枉——太白山出师第一条,如非必要任务,先掂量自身,有几分力,揽几分事。
做得到的大多活着,做不到的早已变作木牌,悬在枝桠供人惦念。十三武艺不算顶尖仍能存活至今,一部分托了交游广阔的福气,另一部分,大抵就是“审时度势”、“自知之明”八字。
若不能立即做成,换种方式,换个时间再试就是。迟驻不愿回答,无非是自身心结未解,或者两人相交日短,不便言深……之类的吧,可能。十三逼迫自己默念十遍八字口诀,将心底一点点酸涩压下,拎一条鱼伸往巨雕方向,鸟儿自发凑近,尖喙一啄,算是接受了这件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