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夹在温暖海风和北面不时吹来的冷风间,库玛城一到夏季,便在这冷锋和暖锋的对峙交锋下,雨水绵绵了。这充沛的温暖水汽,让库玛城拥有了宝库一般的茂密森林,这些森林就像一群热情的绿色小狗,围拥着这座小城北界高山上奔流而下的银色瀑布。
如今,太阳越过回归线了,东南边马萨艾萨海岸吹来的夏风,终于斗赢了从弗瑞兹高原倾斜而下的冷气,将自己的领地往库玛城的北边推进了。这群Yin绵不绝的雨云被从南而来的海风吹着推向了弗瑞兹,与库玛城告别了。
夏季进入了后半段,耀眼的阳光和吵闹的蝉鸣替代了滴答哗啦的雨声,成了这座乡下小城的主旋律。
现在不过晴了两日,天上的太阳和干燥的风已经把这座小城烘烤得不见一个雨水坑了,甚至连那些在雨里长出青苔的木屋,也被剥晒了每一块木板里的shi气,绿色的海苔干燥得变脆发白,死亡,或安静地蛰伏着,抓住着太阳出来前的一点露汽拼命吮吸,等待下一场雨的来临和复活。
路上随处可见来不及钻入黑暗中而被晒干的蚯蚓和蟾蜍,它们被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行人踩踏着,内脏和血ye被挤压出皮囊,最终在烈日的曝晒中,变成了似乎没有厚度的干尸,和马粪和痰ye一起裹在灰尘中,被揉进了这块土地里。
温度升高后,鲷鱼广场上供一具尸体陈放的时限也被迫缩短了,如今,只要当天没有人来认领尸体,那么,无论这尸体曾是某位被人围着奉承讨好的贵族老爷,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类奴隶,都要在太阳下山后被人从广场上移走。
活着时血统和阶级的规则,死后依旧在每个人的尸体上起着作用。
最卑微的阶级和出生,大部分时候,就注定了他们的后事必是被活着的世界潦草料理的,即使是那位因为被白虎将军娶为妻子的莱奥医生,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丈夫泰格将军,若是想与他死后同xue,也要同教会和法院经过一番恶斗才可以。
但此刻,那位因为这场惊世骇俗的婚姻而被人说道的代理执政官,还用不着为自己的人类妻子是否能葬在虎族陵墓而同教会和法院争斗。尽管动用了特权,但依旧没有找到他妻儿尸体的消息。很有可能,这位权高位重的将军,也像许多人那样,永远也等不来爱人和孩子们的遗体,只能从家中拿些逝者常用的物件,建一座连鬼魂也见不到的空空衣冠冢了。
白色的王宫中,弥漫着忧虑的气氛,那些隶属于王都区域的白祭司们,他们的工作在整个帝国都是最值得人羡慕和崇敬的职业,他们同国王——这位在现世忙碌的半神一样的存在,一起住在这座纯白的美殿中,于他左右侍奉他的起居,就像白色的小星体们绕着巨大的红色太阳旋转,可如今那颗红色的太阳却突然停止了自转,他那能给一整个国家带来希望的火焰光辉也熄灭了,闭着眼睛,沉浸在深不可及的噩梦沼泽中,睡在轻薄柔软的红色丝绸中,已经五个多月了。
泰格从本该由国王处理的文件山中起身,拿起手边已经凉透的薄荷茶一口饮尽,两个仆从正抬着从王宫井里的捞起的冰块走进这间书房,泰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疲累和悲伤让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似从前那头威风凛凛的白虎,而似一只掉毛的瘦猫。
他眼睛睁着,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什么。因为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正好朝着那两个换冰的,这两仆从便更加小心地动作起来,轻手轻脚地将水晶雕成的莲花盛冰桶里化掉的冰水倾倒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又将这无论价值和重量都异常沉重的水晶冰桶抬回屋里,将运来的新冰块放进去,撒上栀子花瓣和薄荷叶,同来时一样,向这位心事重重的执政官鞠躬告退。
不远处,传来国王享用午饭时的礼铃声,泰格这才如梦方醒,把呆滞不动的目光从已经开始融化的新冰块上移开,从这把像怪物一样将他固定在桌前的椅子中站了起来,让身后拿着孔雀羽毛扇子给自己扇风的小祭司去休息,自己便在这人走而空的凉爽房间里,对着外头的蝉鸣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泰格走出书房,准备在用午饭前再去看一眼国王今天的状态,五个月来,他从一开始的一天数次探望,被卡洛斯毫无变化的情况打击得渐渐变成了每天一次的简短探视。
穿过种满棕榈和蕉叶的殿内回廊,泰格已经出了不少汗,他离国王的寝室越近,遇见的那些白祭司,他们脸上的忧愁就越明显。
国王寝室那扇完全由宝石和金子铸成的门前,跪着两排为国王的健康含泪祈祷的忠心祭司们,执政官泰格的到来也完全不能打扰他们这份神圣而虔诚的努力。他走进这间与门和整座王宫的风格都完全相反的寝屋,无论何时,都会因为门外的奢华炫目和门内的朴素空旷之间的落差,而感到震惊。
卡洛斯像个逼不得已做了国王的苦行僧,这是他休息做梦的地方,像是为了让自己能有一个地方从王冠的重压下喘口气,卡洛斯不允许任何一件能让人想起权力的物件进入这间屋子,因此,这大得几乎能让两个骑士提着重枪跑马决斗的房间里,除了那张红色的床和一张靠窗的沙发外,竟然没有任何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