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动的语言在残忍的事实面前都没有一点价值。
可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住进来,还没有正式开始治疗,他怎么能让猫儿走,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后怎么办?真的让猫儿回家,那不就等于是放弃治疗让猫儿自生自灭吗?
柳侠艰难地开口:“乖猫,咱现在不能走,你骨穿的结果还没出来,林教授说,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你应该是最轻的那种类型……”
猫儿看着空空的30号床,茫然得好像失去了三魂七魄:“我不管什么类型,我要回家,张志远说,如果不化疗,他还不会弱成那样,连门都不敢出,受一点凉就感冒发烧,他说化疗不光把癌细胞杀死了,好细胞也杀死了,再强壮的人化疗也会把身体毁了,最后弱得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小叔,我不想住在医院里,我不想做化疗,我想回家,就是死,我也想死在咱家,死在咱们俩的屋子里,我不想成张志远那样。”
此时此刻,柳侠其实完全没了主张,他的心被无边的恐惧塞满,一片空茫,可他仅能支配的那点理智还记得,他是猫儿的小叔,他是猫儿的天,他内心深处再恐惧绝望,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必须要为猫儿撑起一个世界。
柳侠用下巴蹭着猫儿的额头、脸颊,用自己的体温安慰着他:“你不想睡在这里,那咱还去走廊好不好?小叔搂着你睡。”
猫儿拼命地摇头,他惶惑到极致的眼神粘黏在柳侠的脸上:“不,小叔,咱走,我不在这儿,我不做化疗,我不想死在医院,我不想那样死。”
柳侠重新蹲下给猫儿穿鞋,他知道治疗很重要,但他觉得猫儿现在的状况比疾病本身还严重,还让他心疼,猫儿现在只是每天三顿吃点口服药,他决定至少今天晚上,先让猫儿离开这里,去个暂时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猫儿来的时候穿的是平时穿的短羽绒服,柳侠的军大衣还在,他把猫儿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他来到护士站。
值班医生比柳侠想象的开通,他对柳侠说:“治疗还没正式开始,你们晚上回去住也行,记得早上按时吃药,明天结果一出来就要开始正式的治疗,他是林主任收治进来的,林主任应该会亲自给他制定治疗方案,你们别来晚就行。”
柳侠诚恳地感谢了医生,带着猫儿走了出来。
午夜的京都,到处是霓虹闪烁,但再灿烂的灯光也改变不了大自然亘古不变的四季轮回,京都冬季的午夜街头依然是一片萧杀。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路边,等待路过的出租车。
猫儿抬头看,柳侠一星期没洗澡,又在寒风中坐了三天,脸色憔悴,头发黏腻凌乱,可猫儿觉得小叔还是和从前的任何时候一样,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曾广同的家里。
除了曾怀珏和胖虫儿曾鉴柳,所有人都起来了,柳魁和柳凌什么都没问,先把猫儿和柳侠包在了温暖的被窝儿里。
柳侠一句话说清楚了他们回来的原因:“张志远没有了,我们今儿晚上不想在那个病房睡。”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柳魁在被子下握住了柳侠的手,柳凌却只是把一杯热水放在了猫儿的手里。
他们不想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担忧和关切,那会给猫儿带来他和张志远是同样命运的暗示。
曾广同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想开口安慰猫儿的曾怀琛,笑呵呵地说:“回来好,医院那地方,没病的人也能给住出病来,如果咱能和大夫商量一下,以后小猫儿每天只去检查、输ye,完了就回家就好了,我上次去法国的时候顺路去看一个朋友,他正好生病,如果是在国内,他那种情况肯定是每天住院输ye,什么都不让干,唯恐使着累着加重了病情,可他每天就去医院三四个小时,做完治疗就回家,还自己修剪草坪,接送孩子,跟正常人生活差不多,他说是医生鼓励他这么做的。”
柳侠马上问:“那,曾大伯,你能不能跟林教授说一下,让猫儿以后也那样,每天输完ye就回来,猫儿不喜欢住医院。”
不等曾广同答话,猫儿就说:“我不住院,也不去输ye,我不做化疗,我不想像张志远那样死。”
离开刚刚给他带来巨大刺激的医院让猫儿平静了一点,但张志远那种恐怖的死亡方式却深深地烙在了猫儿的记忆中,他现在恐惧抗拒的不光是死亡,还有死亡的方式。
柳魁、柳凌、曾广同几个人交换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他们本能地觉得,猫儿这句看起来好像只是因为受到意外刺激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以后想要改变恐怕很难。
以后长远的治疗当然重要,但眼下更重要,柳侠现在就想让猫儿先平静下来,让他能睡会儿,猫儿现在惊恐的样子让他心疼得要死,同时他还怕猫儿如果长时间休息不好会加重病情,所以他揽着猫儿的肩膀说:“你不想去咱就不去乖,现在咱已经回家了,你安心睡吧,化疗的事,等明天结果出来咱见了林教授再说,小叔觉得,你的病,除了化疗,肯定还有其他方法。”
他让其他人也都去休息,有多少事都等到明天再说。